长安古意 之 屠刀2 [3]
胡大姑笑道:“这点小伤,那帮兔崽子就以为我挥不动锤了。”
但她手下也吃紧起来,因为郎千的锯齿刀与蒋玉茹的银钉已然出手。他两人身法轻妙,胡大姑知他们武功与自己相差只是一线,只是不如自己悍厉,再也腾不出口来说话了。
铁匠铺里一时只闻‘叮叮叮叮’之声不断,却是蒋玉茹的‘密门钉’被铁锤拨落的声音。她也不是不想抽空发钉击杀裴红棂三人以乱胡大姑心意。但在她那暴风骤雨似的痛锤之下,她但求不伤已是难能,再也腾不出手来。
铁匠铺中一时只见胡大姑与对手八个人影往复决杀,战况一时陷入胶着状态。她最心忧的倒不在此,而是门外一直不言不动的张落歌那双阴森森的眼睛。那双眼有如毒蛇般地时时盯着她的弱点疏露,还不时扫向裴红棂与小稚三人。胡大姑心中忧沸,手下就不敢全力而出。
她急,门口的张落歌又何尝不急,从当日郎蒋二人败回,虽然他们撑面子,但他也想到胡大姑的厉害,却也没料到屠门中的一个无名女人,会是这般好手。他知自己不能轻易出手,一卷入战况,只怕就难冷静相处。但胡大姑的锤法却象偏偏没有什么漏洞。其实有时也有,有的甚或明显是胡大姑故意露出的露洞,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让他大难判断。所以他也不敢冒然出手,心里一千遍一万遍的骂道:“这个丑女鬼,居然这般狡诈!”
他在场外,也就不比在场内更轻松,一头冷汗滴滴而下。
场中的郎、蒋二人心里却已把张落歌骂了个千遍万遍,如此局势,他还不出手,等个什么?分明要藉自己耗去胡大姑体力,以求一击得手。
胡大姑也觉自己的臂力越来越弱,她适才出其不意,一意要击伤对方多名杀手,已受臂伤,这时那血流得止也止不住。她知自己的锤法已发挥至极至,对手也已看出,知道只要挨过了这一阵狂攻,只怕就有机会出手。
小稚只觉胡大姑脸上的汗甩落得越来越多,密如阵雨似地一滴滴洒在自己和五剩儿身上。他帮不上忙,虽不知胡大姑为什么要自己加力拉风箱,扇起炉中钢火,却只管拚力拉了起来。忽听夺地一声,却是胡大姑手里一根铁条已被郎千锯齿刀击落,胡大姑奋力一锤,藉机杀了对手一人,把锤交右手。她右手力更大,这时全力只用一锤,锤风只见更悍。郎千再也忍不住,叫道:“张兄,速速出手。”
张落歌往前移了几步,到了铁匠铺门口,却不急,眼里只毒蛇般盯着胡大姑的锤影,口里忽道:“又是一招‘舍身屠龙’,郎兄,她这锤刀之法已用到第二遍了。”
郎千身在局中,并不觉得,这时一听,才发现确实如此。胡大姑锤法翻覆使出,果然已不及第一遍那么凶悍泼肆。郎千叫道:“玉妹,加劲”,蒋玉茹已知到了最后关口,手里银钉密雨而出,终于有一枚得手,钉在了胡大姑的右腿之上,胡大姑中钉之后,步履踉跄,却就式使出‘拐仙锤’,歪歪斜斜,不知其意之所指。
但她数伤之下,毕竟难以为继,锤风眼看弱了下来。
本是胶着状态,你一弱,敌即强,眼看那七人攻势就强盛起来。胡大姑侧眼看了下小稚,只见他已知自己危急,一张小脸却已不看自己,苍白的脸上一脸是汗,玩命的把那风箱拉动,反是五剩儿似有些呆,拉另一只风箱的手慢了下来。——这是胡大姑活了三十来年唯一的一个朋友。胡大姑心中一柔一惨,除了她那个嫌她丑陋的男人,小稚是最让她心软的了。她面色忽一宁静,长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如此之长,好象吸了后这一生就不打算再吸了似的。张落歌见她吸气,已知有变,口里叫道:“郎兄,蒋护法,小心。”
胡大姑忽轻轻吐了一小口气,只听她道:“人为刀俎……”
是呀,在这一场生中,不肯欺人以为荣的人,只求自保的那些牲灵们面对的只是个‘人为刀俎’的困境。
说完这四字,胡大姑的脸色却忽平静下来,只听她轻轻道:“我为鱼肉。”
她这四字一出口,门口的张落歌已然色变,道:“鱼肉大法!”
‘鱼肉大法’是天台山舍身庵中的独门心法,本为佛家慈悲之意,以一己之身舍身救人,却最是伤气碎身的。张落歌叫道:“屠女侠,你为了不相干之人,冒用大法,甘伤自身,到底值也不值。”
胡大姑侧目望了望小稚孤瘦的身影,心知这法一施,自己这一战之后必然功力尽废,但为了这个小小的,似人间最后一点善念,最后一点留在她心头的温暖,她拚了,也值了。当年有个老和尚沿门托钵,病瘦交加,承她送终,最后传了她这大法。她记得他那世事看空的眼,他说:“我教你的这个法儿却不是什么好法,只怕最后会害你终生。但,你面虽凶悍,可我走了七省十八州,也只见过你有这般佛性。”
那是她第一次听人说她的骨子里居然有佛性,她一向只以为自己是个凶神呢。那和尚曾道:“我知你会屠刀之术,要说这舍身大法‘鱼肉神功’,若与你那屠刀之术相和,必为天下绝酷绝烈之术,可惜只能用一次,也只有那一口气的时间。”
鱼肉大法根置于‘胎息’之术,一口长气吸下,就再不能吸一口,这一口气之间,可以把你的体力发挥到极至。胡大姑这一吸之下,果觉心中如有佛光一闪,优曇花般的香气袭满一胸。她手中的‘屠刀’却如魔鬼的诅咒一般悍厉,郎、蒋几人纷纷闪避,可就在这一刻工夫,张落歌终于抓到了她气息转换间的一息之击,一出手,就从袖中拨出一把不过数寸的小刀来,他不攻胡大姑,反向她一向罩护最深的小稚击来。
胡大姑面色一变,忽叫道:“火!”
然后她一脚击出,一脚就踢到小稚身上,小稚已合身向张落歌扑去。张落歌一惊,胡大姑痛锤击向郎、蒋二人之余,第二脚已向那被风箱催得炽热的煅件上踢去,只听‘哧’的一声,她脚背已焦,铁匠铺里传出一股诡异的肉香,那是个重达四五十斤的煅件,虽是后来,却比小稚飞得还快,直向张落歌击去。张落歌一避之即,胡大姑已一锤击在了那铁炉之上,只见火光一爆,不分敌我,一炉炽炭已在铁匠铺里爆了开来。天地之间只怕也再没有那么一场辉煌。炭飞如雨,向棚中的无论胡大姑、裴红棂、五剩儿还有郎、蒋七人罩去,只听惨呼连声,铺内只听‘哧哧’不绝,却是那炭伤伤众人皮肉的声音。胡大姑就在这时扑向张落歌,她要一击而定,杀了这个有着一双毒蛇一样眼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