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变 - [狗尾续金]

第  一 回   天下谁人不识君 [2]

  黑汉不禁纳罕地“咦”了一声,缓缓收势,又惊又怒地瞅着这个貌不惊人的小伙子。他惊的是,自己才一出手,便被其道出了本门来头;怒的是,这小子竟敢把掌门师公周骓潼叫成“臭砖头”!

  “他老人家是咱掌门师公爷,怎样?”

  “好呀!”卜孝呵呵笑道,“上回见你家‘砖头’与人才比划几招,就耍赖放暗器……哼,甚么‘飞瀑落红,天下独绝’,依我看来,不过法螺一个!想来你师公尚且了了,尔等更是稀松得紧。看大爷我教你几招……“说着,疾踏“外”位起手。习武之人最忌动怒,卜孝知道对方不是泛泛,怕一但失手,四爷就要吃亏。存心无中生有,激他一激。

  孰料那黑汉人粗心细,知道师公武德人德皆为上上,决不会如卜孝所说。心道:“你小子想要激我么?嘿嘿,我偏不上当!”他思量妥了,心绪平稳下来。见对方踏前出招,便施展开本门“飞瀑落红”的武功。这“飞瀑落红”,招如其名,势如飞瀑当空,又若花红散落,纷纷扬扬,飘逸自如,讲究的是巧钝兼行、连攻数路。

  他们两人,一刚一柔,纠缠不清。卜孝一招“醉仙倚木”撞敌后心。而黑汉不慌不忙,就势一跃,飞速前纵,避开他凌厉的一式。足尖点地,举肘上打,直冲卜孝下腭荡来。卜孝见他变招如此之快,暗暗心惊。他撤右手,出左掌,一招“女娲补天”,欲将对方手肘向上托开。

  哪知黑汉的“飞花空旋”是虚,才至半途,便已回收。侧身一拳,亦占中路。卜孝见对方突然收招,又出重击,自己避无可避,双掌一前一后,推出一招“清客抚琴”。

  两掌对一拳,全凭真实功夫。两股气劲相撞之下,卜孝只觉对方力道雄浑,掌心一阵大痛。心知自己的内力不及,忙捻个“粘”字诀,卸去大力。黑汉教他这么一吸,险些立足不得,见卜孝已归“西”方,亦兀自收招,蓄势待进。

  酒庄里的客人们畏惧赵家势力,早早避祸走人。那赵公子也是略通武艺之辈,先前见两人不分胜负,不禁手心捏汗。现在自己人显已占了上风,又不由心中暗自得意起来。卜孝把脸涨得通红,心道:“如今被他挫了锐气,却欲如何是好?我自己出丑不打紧,四爷面子上可挂不住啊!”他那边进退两难,黑汉却毫不让步,一鼓作气,直攻了上来。卜孝见对方迎面袭来,不觉冒了一身冷汗,叹道:“罢罢罢!今儿个大爷我拼了性命不要,也不能给四爷丢这个人!!”其主意打定,不禁打迭起精神,摆开“八面来风”的起式,准备背水一战。

  黑汉一招“疯虎下山”,连攻六处。一时间,上下左右,拳风脚影不绝。卜孝方待御敌,忽见一物激射向对方而去。黑汉大惊,以为是件暗器,慌忙闪开。那物“嗖”地掠过,稳稳落在其身后桌上。众人定睛看时,却是一只酒盅,里边还有半满的米酒在那儿晃荡。黑汉正自纳罕,却听卜孝身旁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大家都把目光投向那边,见有一名男子,背对众人而坐。

  “好小子!用暗的吗?”

  那人放下筷子,朗声笑道:“‘飞瀑落红’果然名不虚传,这位老兄的‘八道拳’也不赖,只可惜内力不纯,毕竟还是略逊一筹……否则的话,那招‘飞花空旋’……嘿嘿……”黑汉与卜孝闻之,尽皆大惊失色。卜孝没料想此人能说破自己门派,而黑汉更惊于他能道出其之招名。

  “请阁下指教!”

  卜孝虽不知他是何方神圣,但就其适才出手相助一节,想来是友非敌。遂双手一拱,退到一旁。

  来人并未作答,缓缓起身间,背影一晃,竟已飘至黑汉面前。黑汉大骇,正发呆间,那人早劈面一拳攻来。黑汉不暇思量,自然而然地还了一招“玉龙出水”。青年竟又依照先前,跟上一式“老树盘根”,两人一来一往,将方才的阵仗重演起来。然卜孝的招数,在此人手中,威力已大是增。让卜孝观之,暗自惭愧。

  数十合下来,黑汉正使到那式“飞花空旋”。卜孝看在眼里,心道:“这一肘是虚。此人若真的深谙本门武功,当以‘雨燕抄水’避开!”哪知此人明知是虚,却仍依前头承了一式“女娲补天”!

  卜孝见了大奇,思忖道:“难不成他要与之比拼内力?”

  那人眼见大汉拳已当胸,不撤左掌,却是足打下盘,翻起右手相格。敛气凝神间,轻轻望后一带。黑汉只觉一股大力,将双手缚住,猛地前拉而去。脚步踉跄中,早为对方点中腋下“神门穴”,登时遍体一麻,手足无力,“乒”地一声,倒在尘埃。

  “周老前辈有你这样是非颠倒,为虎作伥的徒孙,真可惜了一世英名!”那人正色道。

  “好俊的功夫!没想到,兄台的‘沾衣十八跌’竟使得如此出神入化!在下佩服之至!!”

  那人微笑不语,侧过身来,直勾勾地盯着赵公子等人。四爷他们此刻方才真正看清了他的形容——二十来岁的年纪,剑眉大眼,仪表非凡。身上一件布袍,和着过堂春风轻轻摇曳,正有说不尽的俊美潇洒。

  四爷在席上兀自叫好,这边巡府公子早耐不住,一戟指道:“哪来的臭小子,敢管本公子的闲事?打伤了我的手下,别妄想能走脱!”

  “哦?!”

  青年向他们几个一扫,又把目光放回到姓赵的身上:“就凭你么?!哼哼,虚张声势!”

  “我,你……,”那赵公子被他一句话抢得哑口无言,思量今天黑汉尚且落败,再耗下去,自己必定吃亏,遂咬咬牙道,“好,大爷我就暂不与你计较。报上个万儿,爷下次必当登门领教……”

  “欢迎之至……区区姓陈,海宁陈阁老府三公子便是……”

  金四爷闻之,不禁心头一震,抬眼上下打量起这位陈三公子来。那赵公子暗暗叫苦,知道陈阁老乃三朝重臣。如今他虽已故世,可陈氏一门仍颇受圣上青眼。与如此豪门结怨,实在讨不来好。虽见此人衣着朴实,不似富家。但就算是假,自己又能怎样?遂丢了句“叨扰”,带了手下怏怏而去。

  店老板怔怔地瞅这一群虎狼离开,不由担心起以后的营生。四爷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笑道:“老板你放心罢。有陈公子在,量他也不敢胡乱造次?”又摸出一锭银子与他,“这些银子权当吓走你们客人的补偿吧。”店老板掂着沉甸甸的银子,不知该作何反应。愣了良久,也只得道声谢,与小二下了楼去。

  陈公子别转脸,发觉这位四爷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颇有些尴尬。偷眼观那金四爷,见他面白唇红,河目海口,龙章凤质,相貌堂堂。那两道剑眉,一撇短髭,令其在温润尔雅的外表下,更隐隐透出威严之象。

  四爷回过神来,忽然道:“敢问陈公子令堂娘家可是姓徐?”

  那陈公子闻听,心中不禁诧异——世上哪有初次见面,却问别人母亲姓氏的?四爷亦觉失言,连声道歉。然这陈三公子眼圈一红,却是低头轻道:“先妣娘家,确是姓徐。可怜她月前已逝……”他话没说完,险些就要落下泪来。

  四爷见他伤心,正欲安慰。这陈三公子略定了定神来,道:“……小弟自幼从一回疆名宿习武,饱览天下名家名派的绝学,故也粗通‘八道拳’……刚才是看不过那姓赵的胡作非为,才失礼现丑,望两位勿要见笑……哎,听到母亲重病之讯,小弟星速归家,却仍未见上最后一面……我,我真是个不孝之子……”说到这儿,终于控制不住,用袖子暗暗拭泪。

  四爷听了,心里发闷,眼前竟也模糊起来。

  他正自沉吟,忽听那陈公子道:“听四爷与这位的口音,似是京城人士。不知至此有何贵干。若能不吝前至寒舍,小弟却欲一尽地主之谊。”

  “噢,咱们确是来自京城。到这江南水乡,不过游山玩水而已。陈公子盛情,在下领受,不日定来拜访。”

  回目释解:本回回目“天下谁人不识君”,摘自高适《别董大》诗。这个“君”字有多重含义。一则是指陈三公子家势显赫,声名在外;另有隐含之意,此地不便揭晓,却待往后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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