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当道时见中山狼 [8]
五姑向何太冲道:“你收了这许多弟子,到头来谁也帮不了你的忙,只有詹姑娘才立了大功。詹姑娘既然看中那小子,想必是好的,你就多收一个罢,说不定将来倒是最得力的弟子呢。”何太冲对爱妾之言向来唯命是听,便道:“好罢,我收便收他,可是有个条款。”五姑道:“甚么啊?”何太冲正色道:“他投入我门下之后,须得安心学艺,可不许对春儿痴心妄想,意图娶她为妻,这个我却是万万不准的。”詹春满脸通红,把头低了下。五姑却吃吃的笑了起来,说道:“啊哟,你做师父的要以身作则才好,自己三妻四妾,却难道禁止徒儿们婚配么?”
何太冲那句话原是跟着詹春说笑,哈哈一笑,便道:“喝酒,喝酒!”只见一名小鬟托着木盘,盘中放着一把酒壶,走到席前,替各人斟酒。那酒稠稠的微带黏性,颜色金黄,甜香扑鼻。何太冲道:“张兄弟,这是本山的名产,乃是取雪山顶上的琥珀蜜梨酿成,叫‘琥珀蜜梨酒’,为外地所无,不可不多饮几杯。”心下寻思:“却如何骗得他说出金毛狮王谢逊的下落来?此事须当缓图,千万不可急躁。”
张无忌本不会饮酒,但闻到这琥珀蜜梨酒香沁心脾,便端起杯来,正要放到唇边,突然怀中那对金银血蛇同时胡胡胡的低鸣起来。张无忌心中一动,叫道:“此酒饮不得。”众人一怔,都放下酒杯。张无忌从怀中取出竹筒,放出金冠血蛇,那蛇儿游到酒杯之旁,探头将一杯酒喝得涓滴不剩。张无忌将它关回竹筒,放了银冠雌蛇出来,也喝了一杯。这对血蛇互相依恋,单放雄蛇或是雌蛇,决不远去,同时十分驯善,但若双蛇同时放出,那不但难以捕捉回归竹筒,说不定还会暴起伤人。五姑笑道:“小兄弟,你这对蛇儿会喝酒,当真有趣得紧。”张无忌道:“请命人捉一狗子或是猫儿过来。”那小鬟应道:“是!”便要转身退出。张无忌道:“这位姊姊等在这里别去,让别人去捉猫狗。”过了片刻,一名仆人牵了一头黄狗进来。张无忌端起何太冲面前的一杯酒,灌在黄狗的口里。那黄狗悲吠几声,随即七孔流血而毙。
五姑吓得浑身发抖,道:“酒里有毒……谁……谁要害死我们啊,张兄弟,你又怎知道?”张无忌道:“金银血蛇喜食毒物,它们嗅到酒中毒药的气息,便高兴得叫了起来。”何太冲脸色铁青,一把抓住那小鬟的手腕,低声道:“这毒酒是谁叫你送来的?”那小鬟惊得魂不附体,颤声道:“我……我不知道是毒……有毒……我从大厨房拿来……”何太冲道:“你从大厨房到这里,遇到过谁了?”那小鬟道:“在走廊里见到杏芳,她拉住我跟我说话,揭开酒壶闻了闻酒香。”何太冲、五姑、詹春三人对望了一眼,都是脸有惧色。原来那杏芳是何太冲原配夫人的贴身使婢。
张无忌道:“何先生,此事我一直踌躇不说,却在暗中察看。你想,这对金银血蛇当初何以要去咬夫人的足趾,以致于蛇毒传入她的体内?显然易见,是夫人先已中了慢性毒药,血中有毒,才引到金银血蛇。从前向夫人下毒的,只怕便是今日在酒中下毒之人。”何太冲尚未说话,突然门帘掀起,人影一晃,张无忌只觉胸口双乳底下一阵剧痛,已被人点中了穴道。一个尖锐的声音说道:“一点儿也不错,是我下的毒!”
只见进来那人是个身材高大的半老女子,头发花白,双目含威,眉心间聚有煞气。那女子对何太冲道:“是我在酒中下了蜈蚣的剧毒,你待我怎样?”
五姑脸现惧色,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叫道:“太太!”原来这高大女子是何太冲的元配夫人班淑娴,本是她的师姊。何太冲见妻子冲进房来,默然不语,只是哼了一声。班淑娴道:“我问你啊,是我下的毒,你待怎样?”何太冲道:“你不喜欢这少年,那也罢了。但你行事这等不分清红皂白,倘若我毒酒下肚,那可如何是好?”
班淑娴怒道:“这里的人全不是好东西,一古脑儿整死了,也好耳目清凉。”拿起装着毒酒的酒壶摇了摇,壶中有声,还余有大半壶,便满满斟了一杯毒酒,放在何太冲面前,说道:“我本想将你们五个一起毒死,既被这小子发觉,那就饶了四个人的性命。这一杯毒酒,任谁喝都是一样,老鬼,你来分派罢。”说着刷的一声,拔剑在手。
班淑娴是昆仑派中的杰出人物,年纪比何太冲大了两岁,入门较他早,武功修为亦不在他手下。何太冲年轻时英俊潇洒,深得这位师姊欢心。他们师父白鹿子因和明教中一个高手争斗而死,不及留下遗言。众弟子争夺掌门之位,各不相下。班淑娴却极力扶助何太冲,两人合力,势力大增,别的师兄弟各怀私心,便无法与之相抗,结果由何太冲接任掌门。他怀恩感德,便娶了这位师姊为妻。少年时还不怎样,两人年纪一大,班淑娴显得比何太冲老了十多岁一般。何太冲借口没有子嗣,便娶起妾侍来。
由于她数十年来的积威,再加上何太冲自知不是,心中有愧,对这位师姊又兼严妻十分敬畏。但怕虽然怕,侍妾还是娶了一个又一个,只是每多娶一房妾侍,对妻子便又多怕三分。这时见妻子将一杯毒酒放在自己面前,压根儿就没有违抗的念头,心想:“我自己当然不喝,五姑和春儿也不能喝,张无忌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只有这女娃娃跟我们无亲无故。”便站起身来,将那杯酒递给杨不悔,说道:“孩子,你喝了这杯酒。”杨不悔大惊,适才眼见一条肥肥大大的黄狗喝了一杯毒酒便即毙命,哪里敢接酒杯,哭道:“我不喝,我不喝。”何太冲抓住她胸口衣服,便要强灌。
张无忌冷冷的道:“我来喝好了。”何太冲心中过意不去,并不接口。班淑娴因心中怀妒意,是以下毒想害死何太冲最宠爱的五姑,眼见得手,却给张无忌从万里之外赶来救了,对这少年原是极为憎恶,冷冷的道:“你这少年古里古怪,说不定有解毒之药。若是你来代喝,一杯不够,须得将毒酒喝干净了。”张无忌眼望何太冲,盼他从旁说几句好话,哪知他低了头竟是一言不发。詹春和五姑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班淑娴的怒气转到自己头上,这大半壶毒酒便要灌到自己口中。张无忌心中冰凉,暗想:“这几人的性命是我所救,但我此刻遇到危难,他们竟袖手旁观,连求情的话也不说半句。”便道:“詹姑娘,我死之后,请你将这个小妹妹送到坐忘峰她爹爹那里,这事能办到么?”詹春眼望师父。何太冲点了点头。詹春便道:“好罢,我会送她去。”心中却想:“昆仑山横亘千里,我怎知坐忘峰在哪里?”张无忌听她随口敷衍,显无丝毫诚意,知道这些人都是凉薄之辈,多说也是枉然,冷笑道:“昆仑派自居武林中名门大派,原来如此。何先生,取酒给我喝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