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太湖 [8]
“天知道我何必,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为什么!固然,承哥是我未婚夫婿,那存有一点私心,可是承哥要知道,婚姻订自父母,承哥你要是太令人失望,我可以不承认这门亲事,那谁也不能逼我,谁也没办法逼我……”
慕容继承心弦震动,无限歉疚:“琼妹,我拙于口舌,不会说话……”
美姑娘摇头说道:“这不关口舌,你听我说完,要按承哥那一再使亲痛仇快的作为,我可以不管,但是我不能不顾及慕容伯父母跟先父家母的多年深厚交情,我也不忍眼见一个有为的武林俊彦一念懵懂糊涂,亲手摧毁自己的一生,也由于承哥的及时醒悟,我才打消了回转南海,青灯古佛,永侍师父的念头,这些话,我压制了很久,今夜我才有机会说,也不得不说……”
慕容继承身形微颤,轻轻唤了一声:“琼妹……”
美姑娘却接着说道:“承哥原谅我直言,虽然你我已见过几面,但是婚姻早订,彼此已非外人,为承哥,为我,这些话我不得不说,承哥也该知道,武林儿女引傲终生的,固然是在武林中凭一身艺业,创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侠业,但那究竟是事业,一个女儿家最大的幸福,莫过于终身有托,而所适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盖世奇男、堂堂正正的大丈夫,假如她所适非人,对方的作为令人发指,遭人唾骂,让她羞于见人,处处抬不起头来,那她这一辈子便算完了,人生又对她有什么意思?为承哥,为我,我希望今后承哥别再让我失望,那么我这一辈子追随你左右,纵使冒险犯难,历经万苦,我也甘之如饴,毫无怨言了!”
一番话,听得慕容继承玉面抽搐,唇边渗血,他双目微红,呆呆前视,凄惨苦笑:“多谢琼妹明教,我也要琼妹知道,慕容继承他不是人间贱丈夫,他不会以杀人为乐事,琼妹不知道,我每次在自以为杀了人之后,心中的痛苦真是难以言喻,可是琼妹该原谅我,那碍于师命,我不得不……”
美姑娘娇躯颤抖,美目中既现泪光,又射异采,那是喜悦,那是安慰,她及时截口说道:“承哥,我知道,师命难违,但假如当年黄山约斗八剑之人,不是慕容伯父,这师命有错呢?”
慕容继承略一迟疑,陡挑双目,暴睁星目,毅然说道:“那我自当禀明义父,请他老人家收回成命!”
美姑娘娇躯一阵晃摇,两行晶莹清泪倏然挂下,含泪而笑,颤声说道:“我为承哥贺,为自己,我也谢谢承哥!”
慕容继承苦笑道:“本该如此,还说什么谢不谢的……”
突然,他又挑起双眉,星目赤红,凄惨悲笑:“但设若八剑该杀,在师命难违的情况下,琼妹要原谅我不顾琼妹,不顾自身,定要尽诛八剑,达成师命!”
为道义,为师命,能毅然忍痛舍情,这才是真英雄,这才是真男子!
美姑娘机伶一颤,但她笑了:“真要那样,我不但不会阻拦承哥,而且会帮助承哥圆满达成师命,不过,八剑人人英雄,个个豪杰,不会该杀的!”
慕容继承勉强笑了笑,没说话。
美姑娘美目深注,尽射爱怜,满含痛惜,轻举皓腕,揩去娇靥的泪渍,然后柔婉笑道:“承哥,别再提这些烦人的血腥事儿了,咱们谈点儿别的吧,来,让我给你擦去唇上的血!”
说着,拿着那既带微温,又隐散淡淡异香的罗帕,心儿颤、手儿也抖地,伸出了柔荑。
难怪她,人家姑娘是第一次对一个男孩子这个样,那倒不是美姑娘大胆,自己的未婚夫婿嘛!何况又是万籁俱寂、四野无人,月儿之下,就只她、他两个!
至于,心儿颤,手儿抖,那是美姑娘破题儿第一遭,任何一个姑娘难免的必然现象。
你不见她那娇靥上,强自镇定的神色后,隐藏着多少女儿家天生的欲滴娇羞?多少胆怯?
慕容继承说不出那是什么感受,只觉热血上涌,一阵激动,突然抬手抓住了那柔若无骨,白皙如玉,滑腻如脂,却又显得有点冰凉,十指尖尖的玉手,那非关轻薄,不是唐突,是感激,也是情不自禁,泪眼模糊,他颤声一句:“琼妹,谢谢你,你对我太好了!”
他可不知美姑娘身如触电,心头小鹿乱撞,是什么感受,只见她红透耳根,螓首低垂,心颤,手颤,浑身俱颤。那回答的一句,也低得令人难闻:“承哥,你我不是外人,说什么谢不谢的!”
慕容继承说不出话,他并不是不想说,而是喉头被什么锁住,听,好静,静得可以听到他们的心跳。
尤其美姑娘,她那颗芳心,跳得尤其厉害!
好半天,一阵夜风过处,慕容继承倏有所觉,玉面猛然一红,心弦震颤,连忙松了手,窘迫强笑:“琼妹,我……”
我什么,他没说上来,一眼瞥见那雪白的罗帕上腥血点点,心中一阵不安,歉然一笑,接道:“琼妹,好端端地玷污了一条罗帕,让我替琼妹洗洗,再还给琼妹!”
说着,他就要伸手去拿。
美姑娘玉手往后一缩,抬起了螓首,娇靥上,红热犹未尽退,那模样儿,爱煞人,她美目微白,嫣然笑道:“大男人家,洗的什么罗帕?这不怕人家看见了笑话?我自己会洗,不敢让承哥代劳!”
慕容继承赧然而笑,缩回了手。
美姑娘藏好罗帕,沉默了一下,抬手前指,道:“承哥,咱们去河边坐坐,好不?”
慕容继承不忍拒绝,但他这么说:“琼妹,夜深露重,你衣衫单薄,有话咱们回去剪烛长谈,顺便等恩叔及闵婆婆,不好么?”
话,是朴实无华的一句,可是充满了关心、体贴、疼惜、爱怜,美姑娘美目深注,心中的感受,尽在不言之中,微微点了点螓首。
于是,两个人影儿,傍依着,向远处行去,渐去渐远,终于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