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玉几君臣笑语空 [2]
但是,他该怎么办呢?
他知道卓王孙是个暴君,用残暴与无情统御着这场战争,但他却没有反抗。
或许,是因为他还将卓王孙当成朋友。
或许,是因为他对卓王孙心存愧疚。
他只能顿首在地,期待着或许一个仰望,能够为他带来光明。
杨继盛望着他。
阳光照在这个男子身上,使他的白衣鲜亮、灼目。但同时也留下了阴影。正如这个男子的人生一样,无论什么时候,他的身上都同时存在着光明与黑暗。
或许他适合做一位魏晋时的狂狷名士,而不适合在这个礼教严明的时代。
他望着他,每次心情都极为复杂。
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感到骄傲,还是愤怒。
这样的儿子,或许并不是他想要的。
即使带着光辉与荣耀。
“起来吧。”
杨逸之又磕了个头,缓缓站了起来。在父亲大人面前,他永远都不敢抬头,斜斜地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窗外又开始飘零着细细的雨,父子两人都沉默着,凝视着脚边的光线缓缓移转。
突然,家丁匆忙高声报道:“公主驾到!”
杨继盛跟杨逸之都是一惊,急忙站起准备换装迎接,银铃般的声音已经到了堂前:
“干嘛这么客气?我就不能来拜访杨大人了?谁也不准起来,我自己进来就行了!”
声音豪爽甜美,充满着公主式的任性,但多了一丝亲切。话音未落,公主已踏进了堂中。
她穿了一身桃红色的便装,紧紧贴在身上,显得窈窕矫健,外面披了一件绣凤大氅,将身子裹住,她一走进来,立即抱拳向杨继盛行礼。
明朝正是礼教最严明之时,公主是君,杨继盛是臣。哪有君给臣行礼之理?杨继盛大惊,急忙跪倒还礼。公主俏脸一板:“杨大人可是看不起在下?”
杨继盛心中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道理早已根深蒂固,事君如事天,哪里敢看不起?急忙道:“老臣哪里敢?公主千万不可如此,折杀老臣了!”
公主噗哧一笑:“这就折杀了?日后还有你折的呢!”
说着,眼波盈盈,斜觑了杨逸之一眼。杨逸之当然明白公主话中的含义,但老父在堂,哪里敢说什么?急忙低下了头。
杨继盛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公主素来顽劣,既然如此说,也不一定必须要行君臣之礼。好在此地也没有外人,马马虎虎就算了。只是堂堂公主,言必称“在下”,一嘴的江湖气,未免皱眉。
但也没有外人,还是算了。
公主面容忽然一肃,道:“在下此来,有一件要事与杨大人商量。”
杨继盛将公主让到上方自己的座位坐下,自己坐在杨逸之的位子上,杨逸之只有垂首站着。杨继盛道:“公主请讲。”
公主道:“杨大人觉得卓王孙这个人如何?”
杨继盛脸色变了变,不明白公主为何言此。公主冷笑道:“不知为何,父皇竟将朝鲜战争的指挥权交给这位草莽之徒。这人向来狂妄自大,自以为是,哪懂什么兵法、谋略?将朝鲜搞得乌烟瘴气。加上独断专横、卖国求荣,杨大人若再不主持公道,只怕整个朝鲜国,都将被他祸害死!”
杨继盛大惊道:“公主何所见而言此?”
公主道:“我来朝鲜时间并不长,当然不可能见到这么多。但有两个人的话,杨大人不可不信。来人,请他们上来!”
外面娘子军一声娇应,两个人走向堂上来。
一个蟒袍玉带,是朝鲜王宣祖,另一人袈裟禅杖,是昙宏大师。
当今不满卓王孙的,便以这两个人为最。朝鲜即将亡国,宣祖王位不保,当然怨恨卓王孙。昙宏大师最好的朋友便是清商道长。道长惨死在战场上,昙宏大师物伤其类,追本溯源,自然是卓王孙的错。这两个人的目标相同,不约而同地走在了一起。
但他们去找公主又想干什么呢?
只听昙宏大师与宣祖你一言我一语地数落着卓王孙的罪状,共列了如下几大条:
其一,专权。所有大事,一人独裁;所有权力,一人独揽。任何意见,一概不听;任何反对,一概不理。
其二,卖国。与倭贼签订条约,丧权辱国。不令沈唯敬全力争取,神器授人,天地不容。
其三,残暴。眼睁睁看着朝鲜义军一队队被剿灭,不管不问。平壤城不让百姓进入,残暴冷血,与商纣无异。
其四,乱命。大敌当前,竟令杨逸之率水军去幽冥岛上送花。李舜臣功劳如此之大,竟然到现在仍囚禁在地牢。平壤之战任由李如松血战,不闻不问。
专权、卖国、残暴、乱命,这四条大罪一说出来,杨继盛不由得须发皆张,气得浑身颤抖。他颤声问杨逸之:“可真有此事?”
杨逸之竟不能反驳。
的确,宣祖与昙宏大师并没有半字谎言。这一件件、一桩桩,的确都是卓王孙的所作所为。
只是杨逸之相信,卓王孙如此做,必定有原因。
他绝不是个无情无义、暴虐恣肆的昏君。他的“暴行”,一定有他的道理。只不过人们还无法理解而已。
比如他的“第三人”的打算。杨逸之本一直反对,但,当宣祖与昙宏大师一起诟病的时候,杨逸之忽然发现,自己在心底竟非常认同这种看法。
救朝鲜的,必定是朝鲜自己。这样的拯救,才是真正的拯救,才有意义。别人的拯救,只不过能救得一时。反而有可能会加深这个民族的腐烂。
但对于另外的“暴行”,杨逸之就不知道原因了。那并不能全都用“第三人”来解释。
如果连自己都不能说服,又如何说服别人相信?杨逸之暗中叹了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杨继盛大怒,猛然站了起来:“老夫这就去找他算帐!”
昙宏大师慌忙站起来,将他按下:“杨大人且请坐。杨大人此去,难道能劝说得了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