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英雄血鲜红垂青史 女杰身悲壮孕后人 [3]
却见安禄山旁边一人对着城头指指点点,一边在安禄山耳边说了些话。安禄山分开众人,骑马向前走了几步,大声道:昭儿!昭儿!你可在城上么?
安昭自见安禄山出来就心如刀绞,此时众人的目光都停在她身上,那一道道目光竟似是有分量的,将她压得连气都喘不上来。莫之扬又疼又怜,恨恨道:你还知道有昭儿吗?安禄山眼神不大好,但听声音已知是谁,低下头想了一会,道:原来是莫公子。叫昭儿和我说话。
莫之扬扶住安昭,道:昭儿,跟他说几句吧。安昭抬起头来,冷冷道:你要说什么?安禄山一向最爱安昭,现下安庆宗已死,安庆绪日日跟他两个心,越来越念及安昭的好处,父女天性,不由落下泪来,道:好昭儿,好昭儿,你还好吗?
安昭苦笑一声,叹道:哪能好的了?你撤了包围,我自然会好。安禄山拉下脸来,道:你连一声爹爹也不肯叫么?
安昭见他头发已花白,双目不济,全仗着身边将领指点着说话,不自禁胸腑一酸,哭道:女儿说的话,你从不放在心上,连妈妈也让你害死了。我心里的爹爹是个好人,不过他早已死了,我哪里还有爹爹啦?
张巡、南霁云屹立于城头,听了安昭的话,不禁均感钦佩。张巡忍不住赞道:大义公主说的一点没错,这贼人狼子野心,忘恩负义,只配给天下人耻笑!安禄山骂道:我们父女说话,你闭嘴!张巡冷笑一声,给南霁云使个眼色,悄声道:射他!南霁云身形一晃,已持弓上箭,嗖的一声,劲箭离弦。却在同时,安昭啊的一声晕厥过去。
安禄山身后跳出一人,举剑直迎,羽箭正中剑锋,哧的一声劈为两片,飞落出去。莫之扬见那人乃是丛不平道人,连声叹息。暗道:此人一身修为,却如同逐臭飞蝇,可叹,可叹。安禄山惊出一身冷汗,恼羞成怒,喝道:放箭!放箭!顿时箭蝗如雨,城头上军民不及躲避,三四百人中箭。张巡左眼也中了一箭。南霁云大惊,抢上去救护,蓦地背后一凉,也被一箭射中。
安昭醒转过来,眼见这几个月来同甘共苦的众军民纷纷倒下,再也忍不住高呼道:停下!停下!她身弱气促,声音原本不大,安禄山却偏偏听到了,令箭手停了,哈哈笑道:怎样?张巡小狗,说与你听了,我大军早已打开了江淮通道,你这座睢阳本是死城一座,今取下睢阳,不过好教天下人知道,我安禄山从无不克之地而已!
张巡握住左眼上的箭杆,猛地一拽,连眼珠子一起拉了出来。他痛得几欲死去,却不吭声,问道:南八,南八,你怎样了?
南霁云反手拔下箭来,血流如注。莫之扬忙上去点了他后背上几处穴道,遏止流血之势。南霁云对张巡笑道:这人箭法不准,如若稍向上一寸,就射中后心。张巡大笑,对城下叫道:睢阳被破,是援兵不到的结果,并非我张巡、南八、神勇将军、大义公主无能。安禄山半晌不语,蓦地哈哈大笑,道:好好,我佩服你,可是姓李的运数已尽,你们扭转不了日月山河。吩咐再准备攻城。
南霁云叹道:张将军,已到时候了,弃城罢。张巡以拳擂额,砰砰十数下,对城下道:好罢好罢。我没力气再打了,但求你进城之后,饶过城中这百余名百姓的性命。安禄山笑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城中个个沾了我军将士之血,别指望活。
张巡满面鲜血,扭头对莫之扬道:巡早知与虎谋皮,徒取其辱。昏倒过去。莫之扬摇头无语,上前施救。安昭往前走了两步,手扶城墙,高声道:你怎么嗜杀成性?连这最后百人也不肯放过么?
安禄山气道:你总之不认我这个爹爹了,我放过他们又怎样?安昭泪如雨下,道:你放过他们,我认你便是。安禄山沉吟良久,抬头道:好,我答应你。开了城门罢。
南霁云拉住莫之扬,悄声道:那安禄山怎么说都是你岳丈,你不便杀他,等到了城下,我假意老老实实,乘他不备,咔!做个手势。莫之扬点点头。南霁云笑道:好兄弟,好兄弟!拔出大剑,扔到城下,叫道:我不打了,你们来收城罢!
安禄山一声令下,三百名敢死队登上城墙,开了城门。张巡等都不再抵抗,叛军将大旗插上城头,将唐军旗帜拔下来烧了,把张巡、南霁云、莫之扬、张顺及其余将士等一百二十余人绑了,带到大军之前。惟恐南霁云、莫之扬等人威猛,全给他们上了枷板,又绑以牛筋。
安禄山已下了马,坐在车上,手中仍拿着马鞭子,向安昭一指,道:带她过来。安昭向莫之扬望了一眼,道:莫郎,我求他饶你。莫之扬心下沉重,什么也没说。安昭一步比一步艰难,走到安禄山身前,慢慢拜了下去,道:不孝女昭儿拜见父亲大人。安禄山冷冷道:叫爹爹就成,什么父亲大人?爹爹害眼,到近前来我瞧瞧。安昭站起来走过去,安禄山拉住她手腕,看了一会,道:好女儿,好女儿,你跟爹爹唱反调,却还是唱不过你爹爹。来,坐到我身边来。安昭只得上了车。
安禄山传令:带张巡、南霁云、莫之扬过来!三人被带到车前。安禄山大笑道:我女儿像我,什么事都不忠不孝,给我找了个好女婿!安昭素知安禄山笑得越厉害杀心就越狠,当下哀求道:爹爹,你不要杀他。安禄山嘿嘿笑道:不杀,不杀,我喜欢他还怕来不及呢。安昭心下惶恐,欲从她父亲脸上寻出一点答案来,却见安禄山两只眼睛白多黑少,不由得失望了,一阵晕眩,几欲跌倒。
安禄山将张巡、南霁云二人狠狠盯了半日,忽然哈哈大笑,指着张巡道:阁下也真是一个奇才,我大军有百条攻城计策,你就有千条应付之计,小小睢阳城,不足两万人,竟致我大军围困近五个月,这才攻下。张巡,睢阳的两万人都死在你手中了,你知错了么?张巡心道:你哪知自己众叛亲离,我的千条应付之计大多是你女儿的主意?冷笑一声,昂首道:张某无愧于天地,你乱臣贼子,无颜问张某是对是错。安禄山越发笑得响亮,一边道:古今蛮横之人,无有你这样的,没有粮食吃,就吃人?我起先不信,方才到城中亲眼见了,才知你是这么一个十恶不赦之徒。张巡冷冷不语。安禄山笑道:李唐无能,江山该姓安了,我前锋军队报来消息:洛阳已经攻陷。寡人过两日就到洛阳平定天下去了,你死守睢阳,不就是所谓的忠吗?可李隆基那个老头子早逃了,不日寡人就将取下他的人头!
张巡呆了呆,目中血泪混流,骂道:贼子!贼子!我死后变作厉鬼也要索你性命!安禄山大怒,他平时胖得站不起来,这时候却一蹦老高,喝道:犟狗,去死!一脚踢在张巡腰眼上,张巡疼得一时骂不出来。安禄山自忖有失君王风范,坐回椅中,看着南霁云,笑道:寡人听说你是天下第一剑术,果然生得不凡。鸟择良木而栖,仕择明主而事,你小子投降罢。南霁云沉吟不语。莫之扬知他的心思,咳嗽一声。南霁云望他一眼,点了点头。张巡先前昏迷,不知道他们两人商议好的计策,这时道:南八!男子汉大丈夫,不过一死。死则死矣,岂能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