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父子恩仇 [2]
“老兄真是仁心仁德,慈悲为怀,敢情示下名号,以便我们兄弟永志感念之忱……”
靳百器平静地道:
“我的名号现在不能告诉你,如果你有找我报复的打算,只要一朝遇上,随时随地皆可奉陪!”
双手乱摇,戴玉魁慌忙否认:
“不,不,老兄切勿误解,我决计没有这种存心,便老天给我做胆,也不敢对老兄稍有冒犯!”
靳百器道:
“如此最好,二位,大路坦荡,请便了。”
眼看着戴玉魁与莫远相互搀扶着落荒而去,一抹冷硬的笑容已凝结在靳百器的唇角,他当然知道,戴玉魁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态离开,方才那满嘴卑微谦恭的言词,说穿了,全是一片鬼话!
回头注视着那一对紧紧偎依在一起,脸上神色已稍见镇定的年轻男女,靳百器淡淡地道:
“你们也可以走了!”
小伙子一拉身旁的少女,二人冲着靳百器纳头便拜,小伙子边急促地道:
“恩公在上,请受一拜,我俩但凡有生之日,皆感德之时,救命之恩,镂心刻骨,今世若不得报,必亦报诸来生……”
走开几步,靳百器先招呼两人起来,他端详着这两张年轻的面孔,不知怎的,对这小伙子的容貌竟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寻思了片刻,他始缓缓地道:
“本来,我想问一问你们被追杀的原因,只怕干涉隐私,二位不便启口,而济危助难,只是尽一个武人的本份,追根究底,就稍嫌逾越了,所以愿不愿意告诉我其中因由,但凭二位,我决不勉强。”
小伙子忙道:
“恩公对我们有续命超生之德,我们对恩公岂能稍有隐讳曲瞒?何况此事的前因后果,也没有见不得人的地方……”
靳百器道:
“二位的大名是?”
小伙子恭恭敬敬地道:
“我叫牟鼎,这是我的,呃,好朋友官秋云——”
嘴里把这两个名字念了几遍,靳百器微笑着道:
“你们是好朋友?”
牟鼎点头道:
“是好朋友。”
靳百器又笑了:
“大概不止是‘好朋友’的层次而已吧?”
官秋云脸庞绯红,羞涩的低下头去,牟鼎却大大方方地道:
“恩公明鉴,我们的确不止是朋友关系而已,只是名份未定,我一时找不出个适当名词来形容,情急之余,就拿朋友来涵括了……”
靳百器道:
“牟鼎,你的口才不错,无论在何种境况之下,都能言谈便给,有条不紊,换了个人,还真没有你这样的反应呢!”
牟鼎有些腼腆地道:
“恩公谬誉了,我哪里说得上言谈便给、有条不紊,仅是小时候见过的场面不少,且皮厚胆大,不识深浅,才敢随口胡诌……”
靳百器道:
“不要开口恩公,闭口恩公,俗气不说,我也承当不住,牟鼎,我姓靳,叫靳百器,拿你我的年纪相比,我看你就是叫一声靳大叔,亦不为过。”
牟鼎立刻改口道:
“靳大叔,当然该称靳大叔,就以家父的岁数来说,怕也长不了大叔几岁……”
点点头,靳百器道:
“那我就更不必客气了。”
牟鼎咽了口唾沫,看了看在一侧轻重垂脸面的官秋云,搓着手道:
“在靳大叔面前,我是有什么说什么,那莫远和戴玉魁之所以苦苦追杀我与秋云,只因为我从戴玉魁手里救出了秋云……”
靳百器不解地道:
“姓戴的莫非对官姑娘有所虐待?他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实不相瞒,靳大叔,秋云,呃,是戴玉魁的第四房妾侍……”
靳百器颇感意外地道:
“第四房妾侍?只她这个年纪?戴玉魁又有多大岁数?我看不到六十,也差不多了吧?”
官秋云怯生生地插进来道:
“老爷他——不,我是说戴玉魁,今年恰满五十七了……”
摇着头,靳百器道:
“真是作孽,一大把年纪,什么女人不好挑拣,却偏偏糟蹋人家嫩蕊似的小姑娘,难怪这家伙号称‘欢喜君子’!”
牟鼎道:
“戴玉魁的贪淫好色,在‘梧州府’地面上是出了名的,仗着有财势,不知玷污了多少人家的好女儿,苦主们在他的财势压迫之下,便有冤屈,亦无处投诉,譬如说那莫远,就是跟随在戴玉魁身边,混吃混喝外带跑腿助威的奴才,戴玉魁五十好几了,除开家里蓄养着一妻三妾之外,与他广结露水姻缘的尚不晓得有若干,但凡稍具姿色的女子,他一见就挪不动腿,千方百计,非要弄上手不可……”
靳百器道:
“那么,官姑娘也是慑于姓戴的淫威,在不克抗拒的情形下,才跟了他做妾侍?”
不等牟鼎说话,官秋云已急切地道:
“还不止这么简单,靳大叔,我被收做四房,完全是陷入戴玉魁事先设下的圈套,身入彀中,难以自拔,人又攥在他手里,天日不见,处在这种境况,除开依了他尚有什么法子?”
靳百器道:
“这话怎么说?”
牟鼎代为解释道:
“事情是这样的,靳大叔,秋云的父亲,原是戴玉魁家中聘请的西席,日常以教导姓戴的前几房妻妾所生儿女为主,偶而也替油坊伙计们的孩子上上课,这期间,秋云自然亦时常跟随老先生在戴家走动,里里外外,因此都混得很熟,戴玉魁想动秋的脑筋,亦就是这几年间兴起的念头;后来,官老先生去世了,姓戴的虚情假意帮着秋云办完丧事之后,忽然拿出一张二万七千两银子的借据来,问秋云要怎么办,借据上有官老先生画的押、署的姓名、捺的指印,秋云一看借据,简直傻了,因为她从来不知道父亲向戴玉魁借钱的这么回事,然而借据明明白白的摆在面前,她又能怎么说?”
靳百器摇摇头,道:
“借据是伪造的吧?”
牟鼎肯定地道:
“必然是伪造的,秋云父亲虽说只是一位教书先生,但从无不良嗜好,且与秋云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十分简朴,每月束修,足可维持生活,没有必要向人举债,尤其他们父女之间,情感特深,无话不说,如果官老先生真个借了这么一大笔银子。做女儿的岂有毫无问闻之理?戴玉魁玩的这一手把戏,纯系陷阱,摆明了要逼秋云跳下去,以遂其无耻无行的目的!”
宫秋云接着道:
“我根本就没听爹提过这桩借钱的事,实际上我们的确也不需要借钱来做什么,而戴玉魁家当虽厚,平日却视钱如命,吝啬刻薄得很,就算爹真想借这笔钱,戴玉魁亦未必肯借,是以我一见那纸借据,仅只错愕片歇,马上断定属于假造,但戴玉魁却翻了脸,一面派人将我监禁,一面告诉我偿债的条件——要我做他的第四房妾侍,我这才知道,姓戴的骨子里真正打的是什么主意,靳大淑,就这样我被他关了三个多月,日也来逼,夜也来迫,害我差点发了疯,最后实在是走头无路了,只有咬着牙依了他……”
靳百器暗里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典型的土豪使诈逞威、诱迫弱女屈服成淫的故事,似这类霸王硬上弓的丑剧,仍不停不歇的在人间世上演着,业已演了成千上百年啦,往后,只怕还会继续演下去……
牟鼎跟在官秋云的语尾后面恨恨地道:
“靳大叔,你说这戴玉魁是不是狼心狗肺、头顶长疮、脚底流脓,坏到了透顶?!”
靳百器一笑道:
“你呢,牟鼎?你和官姑娘是怎么认识的?又怎么福至心灵的想到去救了她出来?”
牟鼎脸孔红红地道:
“我认识秋云,是在三年前的那个夏天,我正好和几个朋友约齐到梧州‘散花河’去划船,秋云在河边洗衣裳,不小心一件上衣随水飘走,她慌忙伸腰去钩,由于重心不稳,人就栽进了河里,我看到了,立时跳下水中,把秋云拖救上岸,就这么有了结识,然后,我每年必定借故跑梧州几趟,和秋云见面,直到这一次,我隔了半年才来,却做梦都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漏子,在又急又气的情形下,我先花钱买通了戴家的一个门丁,乔装运旧油篓子的车把式潜进戴家,靠那门了的指引找着了秋云,就着原车,把秋云藏在油篓子里载了出来,岂知刚换过衣衫没逃出多远,竟被戴玉魁和莫远两个杀胚追上,我们以为逃进林子比较有生机,其实不是那么回事,若非遇上大叔你,只怕我两个早已横尸林中了……”
靳百器道:
“原来尚是今天的事,我以为二位和他们捉迷藏已经捉了好多天了呢!”
牟鼎窘笑道:
“只这一天就受不住了,如何还挺得下好些天?现在回思先时光景,犹不觉后颈冰凉,头皮发麻,真叫鬼门关上打一转了!”
瞅着这位年轻人,靳百器笑道:
“看你身手还称得上矫捷,想也练过几日?”
牟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说来惭愧,靳大叔,我们牟家,讲起来也算是武林世家,家父的一身功夫十分了得,黑白两道上也大大有名,我对这一方面却兴味缺缺,只在幼时跟随家父学过一段短时期的基本入门动作,此后就又丢下了,所谓能跑能跳,不过仗着年纪轻,腿快胳膊活而已……”
靳百器不经心地问:
“不知令尊的名讳是?”
牟鼎忙道:
“家父名叫牟长山,一般人都称他为‘无相算盘’,未悉大叔是否曾有耳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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