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风荷曲 第七章 易容 [2]
声音顿了顿,再响起时,比先前轻柔:“你认识一个叫靳初楼的人吗?”
唐从容思索一下,“可是问武院的靳初楼?”
“你认识?”那声音听上去像是十分惊喜。
“只是听闻他剑术了得,不算认识。”
“哦……”那声音隐隐有几分失望,顿了顿,“多谢你回答我的问题,作为回报,今后无论谁问起你的秘密,我都将为你保密。”
唐从容身子一震。
声音似是懂得他心中所想,道:“你们进了这座小楼,在我眼前就没有任何秘密,别人看不出来,我看得出来。”
唐从容欠了欠身,“多谢。”
他下楼。
接引童子引他下山。
他恍恍惚惚走完这段路,过了桥梁,到了山下。
山下有村落,不远有集镇,阳光正灿烂,他心底一片冰凉。
唐且芳在树林里找到他。
他靠着一棵树,蜷缩着躺在那儿,唐且芳以为他遭了什么不测,眼前一黑,扳过他的肩。
他满面都是泪痕,自己却不觉得,太累,不想说话,只是道:“且芳,带我回去。”
唐且芳抱起他。
他的身体异样轻盈。
他不知不觉睡过去,醒来时候才收拾回神志。
唐且芳熬了粥进来,问:“昨天发生什么事?”
唐从容淡淡一笑,“没什么。”
“我一直在集镇上等你,看到各派掌门都下了山,独独不见你。”唐且芳在床畔坐下,“你问了什么问题?”
唐从容不回答,问:“你怎么找得到我?”
“我新做的一种药,名叫‘寻芳’。一颗药丸两人同时服下,我便能闻到你的气息,到哪里都可以找到你。”
唐从容淡笑道:“我什么时候吃的都不知道。”
“那次你遇刺,如果有寻芳,我就能更早地找到你。”唐且芳静静看着他,“你问完了?”
唐从容翻了个身,朝里。
“不想说就不必说,喝粥吧,如果有事就叫我,我在门外。”
“吱呀”一下关门声,唐且芳出去了。
唐从容回过身来,唐且芳的变化比知书人的答案还要令他吃惊。
说话的语气那么淡然,甚至事情也看得这么淡然……换作以往,唐且芳要攥着他的衣襟逼到脸上来问个究竟。
然而现在,唐且芳只是淡淡地说了几句,便走开。
这是唐且芳吗?
唐从容简直忍不住怀疑,难道这个唐且芳是别人易了容混在自己身边的?
但唐且芳不追问,令他松了一口气,喝完粥,便离开集镇,回唐门。
路上唐且芳显得益发静默,一路几乎没有什么话说。
唐从容虽然觉得他反常,但又怕他问起阅微阁的事,干脆也不说话。
一路静默回到唐门,唐从容立刻写了封信给央落雪,请他尽快想出化解双手寒气的法子。一面下令司药房暂停工事。
这道家主令颁得有些奇怪,唐从容对家中长老们只说司药房近日大不祥,未免厄运,是以暂停。
他刚从阅微阁回来,长老们以为是知书人的训示,没有反对。
当夜,唐从容派人将唐且芳请到听水榭。
婆子听命而去,唐从容这才发现不对:这么多年,他从未派人去“请”过唐且芳。
除了晚上睡觉,唐且芳几乎天天都在听水榭。进则同进,出则同出,永远在他身边,根本不必“请”。
唐且芳来了,唐从容取出棋子,“陪我一局如何?”
唐且芳道:“我恐怕陪不了一炷香便要输。”
唐从容微微一笑,落子闲闲,不使全力,有几处故意容让,饶是如此,唐且芳还不到半个时辰便落败了。唐从容兴致颇高,“再来一局。”
唐且芳忽然道:“你的昏睡症好了很多。”
“是,今天一次也没有。”
“时间是良药,果然。”
“慢慢调养,元气自然会恢复。”
下到第四局,唐且芳弃子认输,“你跟我下其实无趣得很,我跟你下也无趣,不如把千夜叫来陪你下吧?”
唐从容看了看天色,“今天就下到这里吧,不早了,留下来吃晚饭。”
往日这句话不用说出口,唐且芳都会留下来,但今天唐且芳面有难色,“不行,我说好今晚要教月深红易容术。”
唐从容有些依依,“明天再教吧,吃过晚饭,就在这里睡。”
唐且芳愣住。
记得从前,他死打烂缠要睡在听水榭,唐从容都毫不客气地把他轰出去,这次居然主动留他?
“你说得对,我现在功力大减,万一有什么事,自己没有能力对付,所以希望你可以在我身边。”唐从容拈着棋子,面庞温婉如水,冰晶般的手纤细美丽,刺青嫣红欲滴,他向唐且芳微微一笑,“我已经让人在房里铺了一张床,且芳,留下吧。”
就在这个笑容里,唐且芳忽然明白了。
云罗障一定不是唐从容想象的那样。
所以,唐从容留他下棋,留他吃饭,留他睡觉,要把他时刻留在身边,不让他去炼天香。
所以一回来便暂停司药房。
原来,如此。
心中忽然有种说不清的滋味,隐隐感伤,又觉得快乐。
眼前的这个人,是在乎他的。
唐且芳一笑。
这一笑极嫣丽,淡淡夕阳照来,光华流离如梦,“怎好同美人反悔?我走了。”
说着,他踏上木兰舟,去了。
拂晓轩的下人们以为唐且芳照例要在听水榭吃饭,没有备得主人晚饭,这时连忙去准备,唐且芳静静地等着,忽然道:“把月深红叫来。”
月深红来了,唐且芳问:“吃过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