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雨昏灯凡人梦 珠阁玉帐少年游 [1]
夜色深沉,春雨绵绵,那无边无际的雨丝就像是离愁别绪,将人的脚跟系住,天地间的一切都不忍打破这静谧而有些酸楚的雨夜,连雨中偶尔经过的行人脚步也变得十分轻缓,只有远处高楼舞榭中传来的隐隐歌声,飘浮在这雨丝中,却听不出是什么曲子。
深巷,昏灯。这是城中一条极普通的小巷,巷中本就坎坷不平,经春雨一洒,更是显得泥泞,一盏灯挂在小巷深处,在雨丝中昏黄一片,如梦境一般,照着这家不大的门脸。这是城中最普通的一家馄饨店,此时夜已深,雨渐浓,本不会有什么客人来了,但棚中的桌子边却还坐着一个人。
这是城中最贫苦的巷子,卖的也仅仅是几个铜钱一碗的馄饨,到这里来的无非是苦力壮工担夫小贩,但今晚坐在这里的客人却有点儿不同。
单单他身上的一件外衣,就够苦力们背一年的煤;一双鞋子够担夫小贩们卖两年的菜;更不要说他腰间那一条玉带了,那条玉带是用玉片磨就,用金丝穿起,就算是能工巧匠也要数月才能完成。这样的人在这城中决不多见,就算是七宝斋的老板,他的腰再粗,只怕也系不起这样的玉带。
这样的客人,应当坐在珠光宝气的酒楼之中,坐在素手纤腰的美人堆里,可他却偏偏坐在这间城中最低贱的吃食店里,而他居然还在笑。
每个人都可以清楚地看出来,他的心情很愉快。也许是因为他快要结婚了,再过一个月,就是他大婚的日子。
门外雨丝渐浓,夜色更深,武清吟轻轻弹着手中的翡翠杯,杯中已空,酒已到了他肚子里。杯子不是这里的,这里不配有这样的酒杯,正像这地方不会来太出色的人一样,可是他来了,还有什么不会发生的?
老板娘就坐在他对面,眼神清澈如水,此时正满含关切地看着他,就像看着自己的儿子一般。其实他们两个年纪都不算大。
老板娘的眼光如水,身子却像水缸,坐在一把小小的椅子上,就像一只大水壶放在茶杯上,而那把椅子居然没被坐烂,倒是一件怪事。
奇怪的地方,奇怪的客人,奇怪的老板娘,而今夜,也注定是一个奇怪的雨夜。
武清吟把玩着酒杯,酒杯是满的,可他却没有送到嘴里,因为老板娘的手已按在杯口上。武清吟迷离着醉眼,道:门外雨疏风骤,店内温情如酒,大姐,你为什么不让我喝了?老板娘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危险?武清吟笑道:知道,我一走进你店来,就知道我很危险。因为我怕你吃了我。老板娘给了他一巴掌:油嘴滑舌!现在你的命就在一线之间,还要大姐告诉你么?
武清吟在腰间摸着,像变戏法一般变出一把酒壶,满满倒了一杯,道:那你就告诉我好了。老板娘伸手一抄,已将他的杯子夺过来,骂道:你还喝,我就骂你祖宗。武清吟不理,将嘴凑在酒壶嘴上,一边喝一边道:你骂好了,以前我奶奶也常骂我小祖宗的。
老板娘看着他,像是没了办法,短叹一声道:好呀,我告诉你,今天有人去正气山庄了。武清吟道:那怕什么,正气山庄天天都有人去的。老板娘道:但今天可不比平常,这次是凌露华派去的人。武清吟一顿,放下了酒壶,道:她派去的人?老板娘看着他,笑道:怎么,你一听是她,连酒都不敢喝了?
武清吟像是才清醒过来,道:你别打岔,是谁去正气山庄了?老板娘道:是元东原与萧王孙。凌家的两位主婚人。武清吟又提起了酒壶:我早知道,他们一定会来的。老板娘道: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事去正气山庄么?武清吟道:不知道。老板娘道:依我看,那两人绝没有什么好意。武清吟道:管他们做什么?除了你,兄弟我还怕过谁来?
老板娘关切地道:你还是小心一点好。武清吟点头,向老板娘晃着手:酒还有没有老板娘一板脸:没有了,想喝的话,明天我给你送去。随后又叮嘱了一句,小心回家,不要让别人知道你住的地方。
回家?武清吟一阵苦笑,哈,我还有家武清吟苦笑着站起身来,一步步向巷子外面走去,他的脚步已有些蹒跚,眼神也呆滞起来,只有那把酒壶还握在手中。老板娘看着他的眼睛里满是悲伤与怜悯。
武清吟走过两条巷子,已可看得见远处青楼上那两盏粉红色的灯笼,如同两只妩媚而充满诱惑的眼睛,勾引着人的脚步,他脸上突然现出一种厌恶的神色,就在他这种表情还没有消失时,两侧突然同时刺出两柄长枪。
枪为百兵之祖,十八般武器中排名第二,而世间的枪法也不知有多少,但无论有多少种枪法,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将敌人刺死于枪下。
恶梦般的暗夜,黑蛇般的长枪,他的目光已散滞,脚步已踉跄,他能不能躲过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他躲得过。就在这一刹那,武清吟身子突然向前一跌,恰恰避过了这两枪,然而前面并不是风平浪静,一把吴钩剑无声无息地刺出,已刺到他的胸前。
叮的一声,有东西破了,不是武清吟的心,而是那只酒壶。武清吟像是早知道会有这一枪一样,那把酒壶挡得恰到好处。酒壶一破,立时碎成了七八块。武清吟一挥手,那些碎片飞打入黑暗中,有人在闷哼,显然已受了伤,可就在这时,武清吟身后突然起了一阵疾风。
那不是枪,不是刀,更不是斧,武清吟已不能判断是什么兵器,他只有避。但前面的敌人不知还有多少,两侧的危险也不一定已解除,他不能向前,也不能向两边,他选择了后退。
因为他相信,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容易逃命。攻击的中心往往就是最好的退路。他退向那不知其名的兵器。同时身子一扭,避过了锋芒。
那兵器似乎极短,极大,运转起来当然就不太灵便,可是他错了,对方这件兵器竟是十分轻便,一反手间,就变了一个角度,斜切过来。劲风已割裂了他的衣服。
武清吟长吸一口气,他知道他要拼命了。可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一柄长枪如同天外神龙,疾刺而来,枪尖与兵器激发出几点火星,那兵器被击得一歪,只在武清吟背后划出一道血痕,而武清吟此时已抢入他的怀里,双掌从胁下穿出,拍向那人小腹。
那人一击无功,竟也是变招极快,将兵器护在胸前,双足力蹬,向黑暗中射去。等到武清吟回过身来时,四周已寂静如常,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只有角落中那几片散落的酒壶碎片还显示着方才惊心动魄的暗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