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传奇 - [古龙]

正文 第三章 一线曙光 [5]

  楚留香叹了口气,已开始对那比石头还砸的卤牛肉怀念起来,看看漆黑的树影,阴森森的山石,听着远处凉凉的风声,清清的流水声……

  他觉得自己实在倒霉透顶。

  但最倒霉的人当然还不是他,艾虹就比他还要倒霉得多。

  她已少了一只手,又被人绑架,也不知是谁绑架走了她,更不知被绑到什麽地方去了。

  还有艾青。

  艾青的遭遇也许更悲掺。

  楚留香摸了模鼻子,自已苦笑。

  他忽然发现自已也是个"祸水",对他好的女孩于很少有不倒霉的。

  流水声在风中听来,就好像是那些女孩子们哀哭声。

  楚留香轻抚着马绢,喃喃道:"看样子你也累了,不如先去喝口水吧。"他走到泉水旁,就看到小桥旁那小小人家。

  小桥,流水,人家。

  这本是幅很美,很有诗意的图画。

  只可惜楚留香现在该一点诗意都汲有,此刻在他眼看来,世上最美丽的图画也比不上一碗红烧肉那麽动人。

  低低的竹田上爬着一架紫藤花,昏黄的窗帘里还有灯光透出来。风中除了花的香气外,好像还有藏花烛魏蛋脑香气,除了流水声外,又多了一种声音。楚留香肚子里的声音,他下了马,硬着头皮去敲门。

  应门的是个又瘦又矮的小老头子先不开门,只是躲在门後上上下下打量着楚留香,那眼色脱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兔予。

  楚留香唱了个肥诺,跟笑道:"在下错过宿头,不知是否能在老丈处借宿宵明晨早上路,自当重重酬谢。"这句话,好像是他小时在一个说书先生嘴里听到的,此刻居然说得很流利,而且看来仿佛很有效。

  他觉得自己的记亿力实在不错。

  这句话果然有效,因为门已开了。

  这小老头其实不老,只有五十多岁,头发胡子都没有了。

  他叫卜担夫,是个砍柴的樵夫,有时也打几只野鸡换酒喝。

  今天他刚巧打了几只兔子,所以晚上在喝酒,他酒喝得馒,菜吃得快,所以又叫他女人炒蛋加菜。

  他笑着道:"也许就因为喝下酒,所以才有胆子去开门,否则三更半夜里,我怎麽肯随便就把陌生人放进来。"楚留香只有听着,只有点头。

  卜担夫又笑道:"我这里虽没有什麽值钱的东西怕被人抢,却有个漂亮女儿。"楚留香开始有点笑不出了。

  现在他什麽都不伯,就只怕漂亮的女人。

  有人跟酒,就喝得快了些。

  酒一喝多,豪气就来了。

  卜担夫脸已发白,大声道:女儿,快去把那半只兔子也拿来下酒。"里面的屋子里就传来带着三分埋怨,七分抗议的声音,道:"那半只兔子你老人家不是要等到明天晚饭吃的麽?"卜担夫笑着道:"小气鬼,不怕客人听了笑话淄出来,也不必切了,我们就撕着吃。"他又摇头笑道"我这女儿叫阿鹃,什麽都好,就是没见过世面,我真担心她将来嫁不出。"楚留香连头部不敢点了,听到小姑娘要嫁人的事,他哪里还敢答腔。

  一个布衣粗裙,不着指粉的少女上端了个莱碗走出来,低着头。

  噘着嘴,重重的把碗往桌上搁,报头就走。

  楚留香虽然不敢多看,还是忍不住瞄了一眼。

  卜担夫并没有吹他的女儿的确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长长的头发,大大的眼睛,只不过脸色好像特别苍白。

  害羞的女孩子大多是这样子的。

  她既不敢见人,当然也就见不到阳光。

  楚留香转过头,才发现卜担夫也正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眼睛里伤沸带着种不怀好意的微笑,笑问道"你看我这女儿怎麽样?"人家既已问了出来。你想不回答也不行。

  楚留香模了摸鼻子,笑道"老丈只管放心,令檀一定能嫁得出去,卜担夫道:"若嫁不出去呢,你娶她"楚留香又不敢答腔了,只恨自己为什麽要多话。

  卜担夫大笑,道"看来你倒是老实人,不像别的小伙子那麽油嘴滑舌,来,我敬你一杯,这年头像你这麽老实的小伙子已不多了。卜担夫醉了。一个人竟敢跟楚留香拼酒,想不醉也不行。"看来你倒是个老实人…。这年头像你这麽老实的小伙子已不多。"楚留香几乎忍不住要笑了出来。

  他有时被人称作大侠,有时被人看作强盗,有时被人看作君子,有时被人看作流氓"。"但被人看作个"老实人",这倒还是平生第一跳。

  "他若知道我究竟有多老实,一定会吓得跳起来三丈高。"楚留香微笑着躺了下去。

  倒在稻草上。

  这种人家当然不会有客房,所以他也只好在堆柴的边方将就一夜。无论如何,这地方总有个屋顶,总比陋夜露天里好。

  他若知道这里会遇到什麽事,宁可睡在阴沟里也不愿睡在这里夜已深,因为累得很。

  深山里那种总带着几分凄凉的静寂,绝不是红尘中人能想得到的。

  虽然有风在吹,吹得树不停响,但也只不过使得这寂静更平添几分萧索之意。

  白天经过了那麽多事,在这麽一个又凄凉,又萧索的晚上,躺在一家陌生人柴房里的草堆上面。

  你叫楚留香怎麽睡得着。

  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听那说书先生说起的故事"一个年轻的举人上京赶考,路上错过宿头,投宿深山里的一处人家,年迈的主人慈样面好客,还有个美丽的女儿。""主人看这少年学子年轻有为,就要将女儿嫁给他。他也半推半就,所以当夜就成了亲。""第二天早上他才发观自己睡在一个坟堆里,身旁的新娘子已变成一堆稿骨,却仍将他送的聘札防玉闺戴在腕上。"楚留香一直觉得这故事很有趣,现在忽然觉得不太有趣了。大风还在吹,树叶还在不停的响。…

  如此深山,怎麽会有这麽样一户人家?

  "明天早上,我醒来时,会不会也是躺在一片坟堆里?"当然不会,那只不过是个荒诞严肃的故事。

  楚留香又笑了,但也不知为了什麽,背脊上还觉得有点凉凉的。

  幸好卜担夫没有勉强要将女儿嫁给她,否则此刻只伯已要落荒而逃了。

  风更大,吹得门坎"吱吱"发响。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苍白得就像是那位阿鹊姑娘的脸。

  楚留香悄悄站起来,悄悄推开门,想到院子里去透透气。

  他一推开门,就看到了这一生水远也无法忘怀的事。他只希望自己永远没有推开这扇门。

  月光源陇,月色苍白。

  那位阿鹃姑娘正坐在月光下静静梳头,也不能算是件很稀奇的事,更不能算可怕。

  但这阿鹊梳头的法子却很特别。

  她将目己的头拿下来,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一下一下的搞着。

  月光照着她苍白的脸,苍白的手。头在桌上,人没有头。

  楚留香全身冰冷,从手指冷到脚趾。

  他这一生从来没有遇见到如此诡秘,如此可怕的事。

  这种事本来只有在最荒诞的故事才会发生的,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亲眼看到。

  阿鹃姑娘的头突然转了过来——用她的手将她的头转了面对着楚留香,冷冰冰的看着楚留香。

  "你敢偷看。"

  四下没有别人,这声音的确是从桌上的人头嘴里说出来的。

  楚留香胆子一向很大,一向不信邪,无论遇着多可怕的事,他的腿都不会发软。

  但现在他的腿已有点软了。他想往後退,刚退了一步,黑暗中突然有条黑彤窜了出来。

  一条黑狗。这条狗竞窜到桌上,竞口咬住了桌上的人头。

  人头竟已被狗衔住。还在呼叫"救救我……救救我……"阿鹃已没有头。没有头的人居然也会哀呼;"还我的头来……还我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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