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超脱鬼道 [4]
那一窖粮食,又能济救数万大军几天?
不会!他们决不会把自己的老娘和妻儿轻易放出来的!他们还会继续把她们关押在那里,只有那样,才能威逼自己继续再为他们寻找粮食!而自己一旦出卖了佛门,以后的日子,只怕将会更加坠入人间地狱,那样,自己可就真的永远成一具活鬼了……
天哪!离限期只有两天了——
这晚,他整整打坐到天亮。
阿弥陀佛,他觉得自己终于想到了一条两全的法子……
他觉得自己一下子解脱了。
这一天,他砍了比平更多的烧柴。
晚上,寺院止静的钟板之响过后,他一个人来到柴院,开始一段一段地锯着今天砍回来的山柴。
山柴摞得很高,足够寺里用好些日子了。
今夜寺里好寂静!
月亮升起来了,山下柏谷屯的更鼓已经响过两更了。
"嘶啦、嘶啦",他一直在低头锯着柴段。
出家三四年了,他每天都是这样,以苦役般的拚命劳作来洗赎自己惴惴不安的心灵。
可是,他仍旧没能逃得脱果报的惩罚。
巡夜的僧值听到动静,走过来催他去歇息,他没有理会,仍旧嘶啦嘶啦的锯着。
僧值叹了口气,摇摇头去了。
他的泪大滴大滴的流在柴棒上。
做为儿子,做为父亲,做为丈夫,他不仅没能保住家人,反倒害了一家亲人。他不该恋家惦子做了逃兵,让人抓住短处,弄得如今这样生死两难,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如今,什么都晚了。
既然终究一死,他不想再做错事了。他不能再背弃有恩于自己的佛门寺院和众僧。
有句话叫"地狱门前僧道多"。若再错上加错,只怕不仅不能救母亲妻儿活命,还会罪加一等,万劫不复。
如此,他的心竟然一下子宁静了下来。
自从大业自己被征兵役,父亲被征劳役以来,他多年没有这样的宁静了。后天傍晚,那些人等不上自己,自然会听说自己已经挥刀自尽的消息。那时,他们纵使再怎样蛇蝎心肠,纵使他们还是要杀自己一家人,至少,他们没有必要再折磨自己的老母妻儿了……
原来,宁静也是一种福田。
可惜,除了无常逼近那时,芸芸众生平常之时,往往感受不到宁静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幸福,而更多的快乐和幸福,被许多别的欲念挂碍占尽,因而,人心便开始从一地狱历一地狱……
山下,柏谷屯谯楼的更鼓响过三更了。
他恋恋不舍地摸了摸码得整整齐齐的柴堆,望了望众僧的寮舍,对着大雄宝殿拜了三拜。尔后,双腿一屈跪在月下,从背后猛地抽出了自己的砍刀来。
砍刀的利刃于月下反闪着鬼火般的亮光——
"娘——!请恕孩儿不孝,孩儿,先在那边等着你们了。"
道广横过砍刀,只听铛地一声响,柴刀被背后闪出的一道亮光蓦地一下兜卷而去。
道广一惊,回头看时,见大大的柴堆后面,竟然跏趺而坐着老灶头——师叔普净老和尚。原来,他拿道广捆柴所用的长绳,一下子便卷走了道广欲用来自尽的柴刀!
道广一怔:他竟不知,原来,这位又瘦又小、年迈慈祥的老灶头,竟然也系非同寻常之辈!
这位师叔原是自己的衣钵师父老柴头同宗同师的师弟。往日,不大言语,也不动声色,哪里知道,他私下里竟一直都在洞悉和关注着自己的行踪哪!
"师叔!"道广扑地一声跪在那里,"师叔啊,你不让徒儿死,徒儿会活得比死还难受啊!"道广蓦地失声悲号起来。
普净老和尚不理会他,依旧阖目趺坐……
正在此时,突然,一声孩童的叫声蓦然传来:"爹——!"
道广一怔,蓦地转过脸去——
月光下,只见一个娃娃跌跌撞撞奔进柴院来:"爹,爹!"
"啊?是,宝儿?是宝儿?你,你真是宝儿?"
"爹!爹!"宝儿一头钻在他的怀里。
他迷惑了,疑是梦中……
一抬头,他又看见,清朗朗的月明下,媳妇和妞妞两人一左一右地扶着老娘,一家人全都走进柴院来了。
紧跟在家人后面的,是师叔昙宗、普胜、普惠、明嵩、灵宪、智守、智兴,还有师弟觉行、僧满、僧丰、觉远和小觉范……
"儿啊!"
娘看见他,伸着两手,踉踉跄跄地一路走过来。
"娘——!"道广跪着、爬着,爬在娘跟前,伸着手:"娘,娘!儿,儿这不是在梦里吧?"
娘一面流着泪一把揽着他,一面拍着他的背:"儿啊,亏得你师叔和师弟他们,救了咱们全家人的性命啊!"
原来,自从出了粮库之事后,普胜和智守便奉命分头便四下追踪探察,终于打听出道广的家原来就住在王家沟。又打听出道广的一家人都被王拔柱绑走了,这才知道原来道广一家遇到了大危难,打听出了道广老母和妻儿被关押在金墉关内的实情后,今夜子时,昙宗带着诸位寺僧,悄悄翻过高高的城墙,使计放火烧掉了关押道广一家人隔壁的草料库,趁着火焰冲天、看守全都跑去救火之际,救出了道广一家老少四口人。
"师叔……啊——!"
道广深深地跪在地上,头额磕地、放声嚎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