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 - [时未寒]

第十四章 相煎何急 [4]

  许惊弦瞅准左右无人,一咬牙,轻轻道声“得罪”,猛然一掌拍在冯破天的颈弯处,他知若是被陆文定瞧出冯破天有意放人必会对他不利,这一掌不敢藏私,用了七成的力道。冯破天闷哼一声,当即软倒于地。

  许惊弦依冯破天的指点,蹿上山坡,借着密林的掩护朝西而去。走不多远,已听到身后传来喧哗声,回头望去,隐隐可见灯火,想必有人发现冯破天晕倒在地,媚云教已派出追兵搜山。不过看情景追兵人数有限,并非大肆搜捕,或许陆文定与鲁子洋等人分身乏术,亦不便张扬。幸好山深夜黑,倒也不愁脱身。许惊弦翻过几个山头后,远望见前方一座大城,墙楼高耸,灯火辉煌,正是大理城。

  此刻城门虽尚未关闭,但深夜入城太过显眼。许惊弦寻棵参天大树,纵身跳上,藏在树丫之间。回想这一日发生的种种情事,生死不明的叶莺、隐露杀机的陆文定、改头换面的鲁子洋、仗义相助的冯破天……最后想到那两幅画像,父母的音容笑貌在脑海中不断浮现,曾经逝去的记忆逐渐恢复过来,不由百感交集,不胜唏嘘。

  银月如钩,繁星点点。夜幕降临在洱海之滨,将一切尔虞我诈、明争暗斗都遮蔽在那浓墨般的黑暗之中。

  眼看到了黎明时分,已有零星的樵客农夫入城,许惊弦先将显锋剑藏在树下,随即找一位樵夫买下一捆柴禾,隔一会儿又赤着上身拦下一位赶着牛车的老人,谎说自己在山中迷了路,衣衫尽被划破,买下一套粗布衣衫。老人见他年轻面善,说的又是滇北口音,不似坏人,也未生疑。许惊弦穿上旧衣,将换下的衣物与显锋剑藏于柴禾中,摇身一变为年轻的樵夫,挑着柴禾大摇大摆混入了大理城。

  这都是他昨夜早就想好的对策。滇南一带多是异族聚集,媚云教势力极大,大理城名义上设有州官府衙,实际上全都被妮云教暗中控制,朝廷对此也只能挣只眼闭只眼。如果他径直入城,必会被媚云教暗哨察觉。

  许惊弦一连昏睡了三日三夜,纵是一晚未眠亦不觉疲倦,挑着那一捆决不肯卖出的柴禾在城中闲逛。目中所见,男女大多是异族装束,但皆面目和善,性情温雅,虽販夫走卒,亦不乏俊秀不俗之辈。心想若等明将军大兵一至,城池论陷于战火之中,百姓流离失所,不由生出对战争的厌烦之情。时而有拿刀带剑的妮云教徒在城中巡视,许惊弦小心避幵,混迹于一群樵夫之中,来到一家小酒馆,一面听着汉子们闲谈,一面留意天空中是否有扶摇的踪影,直等到午后依然一无所获。

  忽听周围谈及当前时势,便有人说到当今圣上已传旨出兵南疆,明将军率二十万大军讨伐泰亲王的消息。虽只是些不着边际的江湖传言,却说得言之凿凿。又说乌槎国数万大军早已集结边境,枕戈以待;媚云教、擒天堡与焰天涯已结成联盟,助泰亲王谋夺皇位,一旦功成,川滇两地将免税十年;而大理城中守军早已被策反,只要战火一起,便将加入媚云教,投靠泰亲王的阵营中;还听说当地富商豪绅或是大量画积物资,或是暗中搬运金银细软另谋出路,唯有那些穷苦的百姓无处可去,只能听天由命。正听得人心惶惶之际,突然又过来些短发浓髯、神情凶愕之辈,将人群驱散,以免流言惑众,扰乱百姓。

  许惊弦大生感触,战争或许只是当权者的一种游戏,但首先受到冲击的却是那些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想到小时候听义父传道,曰后又受了暗器王林青诸多教诲,皆说习武不为强身健体,而是为了救民于水火。但如今到了这个关头,才知道个人的力量如此单薄而激小,根本无力扭转乾坤。他心头大感迷茫,不知道自己在这一场战争中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应该做一位不择手段刺杀明将军的复仇者?还是为国平乱对抗泰亲王的士兵或是保护黎民百姓不受伤害的侠客?他甚至根本无法说清楚正义在哪一方。

  战争尚未正式开始,就已在他的心底投下了一道难以抹去的阴影。

  许惊弦隐身于大理市井之中,一晃就过了三天。这几日来各种各样的江湖流言沸沸扬扬,愈演愈烈:朝廷大军的人数已从二十万上升到号称有百万之众,凡遇抵抗者皆诛杀九族,川滇境内每户交纳白银五十两,三丁抽一从军……闻者皆是惶恐不安,当地官府与媚云教派出重兵在大理城内来回巡查,却仍不时发生抢掠烧杀之事。

  许惊弦一直未等到扶摇的出现,不由有些着急。事实上他知道就算冯破天找不到机会放出扶摇,但媚云教徒多为费、苗等异族,对鹰类极是尊崇,决不会无故滥杀,反倒是自己留在这里颇多危险,倒不如先抽身离开,等到风声平息后再回来伺机救出扶摇。

  但他虽有如此想法,却仍在大理城中盘桓不去,内心深处不时闪现出叶莺的影子,却不肯承认自己或许是为了她才坚持留下。

  到了傍晚时分,城中又传来了新的流言∶媚云教第二日将在府衙门口当众处斩一位女奸细,此人乃是蜀中某大帮派的刺客,暗中潜入姻云教行剌教主,被当场擒获,杀之以慑众……许惊弦闻之一惊,暗忖难道说的是叶莺?虽然流言难辨真假,又不合情理,但心中却始终无法释怀。

  他左思右想,如坐针毡,心想不管叶莺曾如何欺骗自己,毕竟是身不由己。自己既然答应做她朋友,朋友有难,无论如何也不能坐视不理,拼尽全力也要救她出来。打定主意后饱餐一顿,又买了一套黑衣,出了城后沿着山林往东行去,到了离媚云教总坛尚有半里处,盘膝运气,静心备战。

  好不容易挨到了初更时分,许惊弦换上夜行的装束,佩上显锋剑,悄无声息地往媚云教奔去,到了那日击倒冯破天的山道边,偷偷隐伏起来。

  但见每隔一炷香,便有小队的巡哨经过。许惊弦不由暗暗叫苦,因为并不知晓叶莺被关押于何处,他本还打算暗中擒下一位媚云教徒逼问,但看此情形,每一队至少有十人以上,势必无法一举制服,一旦打草惊蛇,莫说救不出叶莺,只怕连自己也搭了进去。正苦思无计之时,忽见前面不远处隐隐亮起一盏灯火,记得冯破天曾提及那里是驿馆,叶莺就软禁于此,虽说若要处斩应该关押于监狱之中,但不妨先去碰碰运气。何况半夜三更突然亮起灯火,必有古怪。

  掩近驿馆,那盏灯忽又媳灭。许惊弦跳上驿馆墙外的一棵大树,借着昏暗的月光朝下望去。但见这驿馆占地数十丈方圆,由四座二层小楼合围成一个院落,只有五名守卫挑着灯笼来回巡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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