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君一剪 - [荻宜]

第二十八章 剑我两忘 [3]

  东篱居士并没有张开双眼,无情的僧人并不需要客套。

  曙色渐明,雪已在消融,梧桐木犹在凋残。

  东篱居士刚想要张开眼睛,作完早课,可是他的眉头却一紧,又闭起眼。

  因为他忽然感觉出有一个人就站在窗外看着他。

  他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东篱居士居然不知道。

  东篱居士慢慢的将袖口里的手伸出来,他伸出的并不是五指已齐断右手。

  是左手。

  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杀着是在左手,就如同见过他右手一双“折菊手”的,都已是死人一样。

  他已感觉出这个人,一定够资格让他使用左手。

  东篱居士用一种很慢,很奇特的速度张开眼睛。

  他就看见窗下人的背影。

  他瞬间回头。

  他就已看见他。

  东篱居士一直在冷笑,他的知意充当嘲讽讥诮。

  他本来应该吃惊的,应该大吃一惊,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是他没有,他不但没有,反而一直在笑。

  不停的冷笑。

  就像是事情早已在他预料之中,他早已预料出这个人是谁。

  “想不到你居然还活着?”东篱居士看着他,嘴角笑意很冷:“想不到真的是你?”

  “但是你却想到了,非但想到了,而且早已知道是我。”

  “哦?”

  “在你右手五指让人齐断后,你就已猜出是我了。”

  “哦?”

  “你和杨开到这里,本就是要等我,因为你知道我迟早会来。”

  “哦?”

  “你一定也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

  “要我的命,你不过是要我的命。”。东篱居士还是在冷笑,冷的可怕:“你杀了胡大海、常遇春,接下来当然就是我。”

  “你说的没错。”

  东篱居士看着他:“不过,你得先要确定一件事。”

  “哦?”

  东篱居士道:“你杀得了我?”

  “我虽然不是很有把握,幸好有一件事是我能够确定的。”

  “哦?”

  “幸好我知道你成名的‘东篱折菊手’真正的杀着并不是在右手,而是左手。”

  东篱居士双眼忽然紧缩:“你知道的似乎太多了。”

  “是的。”

  “钟山。”东篱居士忽然仰头大笑,钉子般盯住他:“好一个‘钟山剑客’钟山,看来我的确太低估你了,我本不该这么低估你的。”

  ***

  晨钟初响,一声,又一声。

  曙色乍明,冬露渐散,雪开始消融。

  檐下梧桐,如雨后的残乱,已让昨夜深雪冻得碎裂。

  小窗几亮,双扉经雪洗得发白。

  从明镜的小窗看进去,就可以看见东篱居士还是坐在窗下的蒲团上,他的脸还是温润如玉。

  他的对面却多了个人。

  钟山就坐在他面前,蒲团上,距离他不会超过七尺。

  他们都没有再说话。

  东篱居士一直在看着钟山,双眼眨都没有眨过。

  钟山却一直是闭起眼睛的,仿佛刚作完早课的僧人,又已闭目入定。

  几上的紫檀已要烧尽,堆下的残灰,就像是眼泪。

  东篱居士估算过,从钟山进来屋内后,时间已过了有一个时辰。

  钟山的双眼,也已有一个时辰没有张开过。

  东篱居士垂放在膝上的手,一直在不停的变动,他变化的每一个手势,几乎都是可以在一瞬间就置人于死地的杀手。

  他已变化了八十一个手势。

  八十一个手势,在正常情况下,就是八十一条命。

  ***

  东篱居士额前已似有冷汗冒出,每一个手势都是他的杀着,都是他毕生功力的清髓,都是他江湖历练的成就。

  钟山却完全没有张开眼睛,看他的手势变化,就已化解了他的杀着。

  他的眼睛虽然没有张开,但东篱居士已感觉出他是张开的,而且比一般人张开眼睛时还亮,还看的多。

  他用的是心,用心看。

  用心看,岂非远比双眼看得更多,更明,更透彻?

  东篱居士额前冷汗,又开始冒,落下,就落在他自己的鼻梁上。

  当东篱居士变化到第八十一手时,钟山的双眼忽然张开。

  “钟山剑客,剑如钟山。”东篱居士收势、撒手:“你的剑呢?”

  钟山道:“剑在。”

  东篱居士道:“在哪里?”

  钟山道:“心里。”

  东篱居士道:“心剑?”

  钟山道:“手中无剑,心有剑,剑在心里。”

  东篱居士道:“心剑能杀人?”

  钟山道:“不能。”

  东篱居士道:“不能?”

  钟山道:“它只能摧毁一个人,完全的摧毁,就像佛陀的五指。”

  东篱居士道:“五指?”

  钟山道:“不管你如何变,都变不出五指山。”

  东篱居士瞳孔收缩。

  晨钟绝响,僧人入定。

  无情天地,无情僧人,人似比天地无情。

  东篱居士名动天下的折菊手,已有冷汗,他收缩的瞳孔,一直刀锋般盯住钟山,他忽然说:“剑似菩提,心似明镜,时时拂拭,不惹尘埃?”

  钟山道:“剑意已近,相差却十万八千。”

  道:“哦?”

  钟山道:“剑非菩提,心非明镜,本无一物,何有尘埃?”

  东篱居士道:“你有剑,心剑。”

  钟山道:“哦?”

  东篱居士道:“剑就是你,你就是剑。”

  钟山道:“我三年前已无剑。”

  东篱居士道:“哦?”

  钟山道:“无剑无我,剑我两忘。”

  东篱居士道:“所以你现在已无剑。”

  钟山道:“没有了,完全没有。”

  东篱居士看着他,一直在看他,左手已有的杀着,却在一瞬间就像泄气的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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