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于飞 - [楚惜刀]

第九章 谋皮 [3]

  雪凤凰奔来跑去,纵跃多于动手,突然跳出战圈,冲了乜邪大叫:喂,老怪物,你既看不穿,能不能叫他停下来?歇会儿再打,我饿了!乜邪哈哈大笑,节先追得一身是汗,不甘地站在一旁。乜邪笑对他道:你别不服气,雪丫头没吃东西都这么能打,你输她一筹。节先尴尬笑了,他代乜邪试探雪凤凰实力,自然点到即止,不必使尽绝招。但被她逼到这般地步,这丫头倒不可小瞧。

  手下端上糯米蒸饭和酸蕨菜、烤雀鸟、烧田鸡,摆了一小桌。雪凤凰无视眼前危机,专心致志享用每一道饭菜,乜邪抱臂在一旁看着,眼中没了先前的杀气与狂傲。雪凤凰稍填饱肚子,捧起苗家自烤的酒抿了一口,整个人精神百倍地对乜邪道:多谢啦,我吃饱了。

  乜邪道:不急,你再吃些,我们聊会天。

  好啊。你应该比我师父大不了几岁,究竟你们之间有什么仇?她一提到弥勒,乜邪的脸顿时衰老得更迅速了,皱纹层层堆积荡漾,仿佛海浪漫过沙滩。她撇过头不忍看,心底里竟隐隐有些歉疚。

  我恨他。乜邪开口承认,一字字仿佛咬出血来,于国于家,他亏欠太多!

  雪凤凰怯生生地道:师父他不是和尚吧?乜邪摇头:他是不是有何不同?抛家弃国,十足不忠不孝之徒!雪凤凰捂住耳朵,拼命摇头:不许你这样说我师父!我不听,不听!

  好。不说他,就说你你的来历我不是不知。连你爹一直受朝中哪位权贵暗中资助,我也清楚。乜邪神秘地一笑,想不到他居然有胆逃脱,虎父无犬女,你能走到这里,我不意外。雪凤凰心头如被榔头一敲,登时失色。她最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老父和琴娘的安危,原以为他们把一切安排妥当,谁知仍瞒不过乜邪这个苗疆一霸。

  你莫怕。你乖乖的,我就永远不会动你家人,更不会通风报信。损人不利己的事,我不会做。

  雪凤凰胆气陡然一壮,暗中捏诀,道:那你要我做什么?

  引你师父出来,我要跟他做个了断。

  雪凤凰心里翻起滔天大浪,面上不动声色:我有什么好处?

  乜邪呵呵一笑:我就给你一次机会,偷我手上的玉玺。

  玉玺在他这里。雪凤凰心中翻起惊涛骇浪,却镇定地笑道:你骗人,玉玺这样珍贵的东西,当然是随缪宗葬了,怎会在你手里?你算什么东西。她故意出言侮辱,节先又气得要拿狼牙槊打来,乜邪以手止住,斜了眼瞪她道:小丫头,惹怒了我没有好处,你最好乖乖的。我这等身份,骗你作甚?不错,玉玺本该是陪葬了,可当年奉命修造陵墓的大将军,你知道是谁吗?

  难不成是你这个老怪物?雪凤凰随口答道。

  乜邪笑道:你说得没错,就是我。如今我既放心让大家去偷玉玺,又怎会把它真的放在那里,等你们取了去?雪凤凰怒道:你果真是设局害人!搞什么偷门大会惊动武林,只是骗人。你究竟想干什么?乜邪冷然道:黔地以我为尊,五族也好,其他江湖人士也好,若依了我便共享荣华,若想拖我后腿,必将杀之而后快!

  雪凤凰道:你也要杀我师父?这偷门大会,只是引弥勒出现的局,缪宗陵墓也是一样。乜邪究竟为什么要对付弥勒?雪凤凰想破头也想不通。一个远居苗疆,从未去过中原的黔州一霸,为什么会对浪迹天涯的弥勒有那么大的仇恨?

  头一回,她看到乜邪的苦笑,但只是飞逝的一瞬。他摇头道:不,我决不会杀他。无论他怎么对不起我也好,我不会杀他。雪凤凰放下心,听他这样一说,弥勒总算是性命无忧。她不信凭乜邪的功夫能杀得了弥勒,但毕竟他是一代霸主,人多势众,若有日玩起阴谋来,弥勒未必敌得过。她一边厢自顾自替弥勒担心,乜邪一边玩味她的神情,说道:我若对你师父毫无恶意,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帮你什么?抓我师父?

  乜邪点头。

  做你的春秋大梦!我怎么也不会背叛师父。

  不是背叛,只是帮个小忙。我需要你师父做一件大事,他偏偏不肯应允。

  雪凤凰抬眼看他,乜邪坦然相对,毫无作伪之色。

  说来听听,若有道理,我可以雪凤凰话说一半,心中一恸,她到底仍想见弥勒一面,纵然与这老怪合作也再所不惜。

  我是要请他做皇帝,怎奈他不干。

  雪凤凰大惊,茫然退后两步,弥勒,他是什么人。乜邪继续说道:他生来就是皇子,可惜他从不想做皇帝。哼,这世上居然会有不想君临天下的人!他眼中的桀骜之色肆意张扬,不像龙鬼,睥睨天下的傲气藏得很深。雪凤凰结巴道:他他做皇帝?

  一时间,过往那猜不透想不明百转千回的心事,豁然射进一线光。

  你通身的衣料呢,须是京城彩蝶轩的手艺,否则就不肯穿;手指甲必留了一分长,整整齐齐,不多不少;我送来的饭菜你每样只吃两口,好像怕我会下毒不知道的,以为你是什么王孙公子呢。那是她对弥勒说过的玩笑话,不料真的说中。当今天子年幼,乜邪是想师父谋朝篡位?

  雪凤凰心头正想着糊涂心思,乜邪续道:他是武宗三子,龙鬼的舅舅。如今,你该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吧。乜邪说的话像一条鞭子抽中了雪凤凰,武宗三子,她只要听这一句。

  原来弥勒是前朝的皇子,缪宗的弟弟,国破家亡的可怜人。她忽然明白他为什么一直湖海漂泊,为什么只肯教她六个月的本事。他剃了光头,他练佛门的内功,他想忘掉所有过往。他一直走,无法停留,每一寸土地都会提醒他最繁华的皇朝盛世和最凄惨的流亡岁月。

  她也是他想忘掉的人吗?雪凤凰怔怔地心酸地想。

  我等了十五年,他一直踪影全无,直到我发现他在江陵收了个好徒弟。

  雪凤凰一惊,神思才拉回,脱口而出:难道你早知我会来黔州?乜邪点头:你即便不来,我也会找人引你来,黄笙不就把你带到偷门大会?雪凤凰心想难道黄笙竟是个双面探子,乜邪看出她心中疑虑,笑道,如果没有他,罗怒怎能乖乖走进陵墓?若不是你师父出手,五族的势力恐怕一夕尽灭。

  雪凤凰道:他们要是答应了龙鬼的提议,肯依附骥尾,你是否会放他们一条生路?

  当然。如果他们当时肯应了,鬼儿就会带他们出墓。

  雪凤凰喃喃叹道:原来龙鬼真的知道出路。她心里失望,龙鬼在她面前演得逼真,她那时拼命护他,原来仍是被他利用。不知不觉中,那小孩子亦在她心中占了一份位置,任一人挪动这位置都会让她不舒服。乜邪短短几句话,令雪凤凰惆怅若失。

  乜邪看出她心中难过,本想狠下心肠就任她去了,终究被她眼中的黯然所打动,叹道:该难过的是我。鬼儿对你仁至义尽,如果最后那刻你们没找到出路,他一定不顾一切先救你出来。雪凤凰呆了一呆,想到龙鬼在墓中让她始终跟着他的话,如今想来,这孩子何曾怕过生死,纯是想救她的缘故才故意那样说。

  如今你对这玉玺有兴趣了么?

  雪凤凰挺直了身。她要拿到玉玺,才有可能见师父一面,做下这惊天动地的大事,实现当日的梦想。这是她期待许久的机会,而这枚牵动天下的玉玺,又与师父的命运隐隐地连接,这使她愈发渴望能得到它。她昂然对乜邪道:好,我一定会拿到缪宗玉玺,你等着。

  乜邪赞许地一笑,又饶有兴致地问:小丫头,我忘了问你,你为什么要去盗玉玺呢?它对你来说,有什么用处?

  这一问勾出前尘往事,想如红线大隐于市,略一出手便纵横江湖,拯救苍生。也想做一件让师父自豪的大事,不仅被师父认同,更被这江湖认同她这个小小女子,一样能闯出一片迷人天地。这枚玉玺寄托了她的梦想。雪凤凰嘴角含笑,镇定地对乜邪道:我要让世人知道,做偷儿也能成大侠,锄强扶弱,济苍生救万民!

  好大的口气!乜邪眯起眼,蹙起眉。如果让一个发下救世宏愿的人拿走了玉玺,会不会对他复国大业不利呢?这念头仅是一闪而过,在他看来这是少年发的白日梦,并不值得深究。他直觉雪凤凰这梦想的荒谬,笑意不由爬过了脸颊,皱纹显得更深。雪凤凰看出他的心意,道:你别看不起人!你一心复国,我也没笑话你,怎么我想做偷儿里的侠客,你要取笑我呢?

  乜邪一听这话肃然起敬,敛容道:丫头,你说得没错,你是个有志气的好孩子,玉玺就在我手,你有本事只管来取。人各有志,纵然你我道不同,但此刻都想见你师父,因而大有联盟可能,你说是也不是?雪凤凰没奈何点头。乜邪到底想什么,是否就如他所说要给弥勒一个皇位,她不能保证。纵然是与虎谋皮,她连缪宗陵墓都走过了,这青天白日的村寨里又有何可怕?

  乜邪向节先做了一个手势。节先一怔,似乎惊住,俯身向乜邪用苗语激烈地说了一大段话。但乜邪仍在摇头,节先无奈站起,对雪凤凰道:寨王想让你学他的武功,再从他身上偷玉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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