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5]
“不!文姜,我没有你说得那么好,也没有什么可使你骄傲的。浪迹终生,一事无成,甚至于最后也没有完成伯公之所托。”
文姜道:“别这么说,你已尽了力,我们受伯公知遇虽隆,但是我们也付出了自己的生命为报,在这世界上,我们对得起每一个人了。本来我还有一点遗憾,没有为你生下一儿半女,对你家的祖先……”
“那倒没什么,我在未娶你之前,已经选择了剑客这一行业,剑客本来就不应有后的,因为剑客结仇怨太多,留给后人的只有仇恨与不幸,倒不如无后的好。”
“那是你的想法,身为人妇,我却不能忽视了我的责任,幸好我为你找了个小桃,她有了身孕,而且我已经着人把她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了。”
预让拱了拱手:“谢谢你,文姜,我已经忘了这回事了,多亏你记得。”
“我知道你一心一意都放在今天大举上,不会留心这些事的,所以我替你安排了。”
“文姜,自从我们结婚以后,一切都是你安排得十分周全,我没有再为自己操过半点心,因此,我要再谢谢你。”
“我也要谢谢你,夫君。你使我这一生十分丰富,多姿多采,若不是你,我还伴着范中行那个伧夫,庸庸碌碌地混日子。”
“文姜,你是个不平凡的女人,一定不会庸碌一生的,若不是我,你也会另创一番局面,现在的一切并不怎样,我只感到十分惭愧。”
“夫君,自家夫妻,你还客气些什么?我已十分满意了。夫君,在我心目中,你永远是个无敌英雄,因此我很自私,我要离开你了。”
预让道:“好的,你多保重。”
文姜嫣然一笑道:“夫君,若还有下辈子,我仍愿意嫁给你,你是个好丈夫!”
预让笑了一笑道:“我希望下一辈子我能变得好一点,使我能配得上你,这一生,我总觉得你太委屈。”
文姜笑了一笑,然后她美丽的身子慢慢地倒了下来。预让站在对面,看看她倒下去,也没有伸手去扶。
当他们夫妇在娓娓相谈的时候,四周寂然无声,虽然他们所说的都是一些儿女之私。但听在别人耳中,竟然是无比的庄严,谁都不敢出一口气,唯恐打扰了他们。
直等文姜倒地时,大家才震动了。襄子上前一步,本想去扶她的,但又自觉不妥,忙对身旁的侍女道:“快把预夫人扶起来,看看她怎么了?”
预让淡淡地道:“没有怎么,她只是去了。”
“什么,她去了?这怎么可能呢?不久之前,她还好好的在说话,怎么一下子就去得这么快?”
“她服下了剧毒。”
“什么时候服的?”
“她吩咐为伯公封墓的时候,我看见她含下了一颗药丸,那必然是她早就准备好的鹤顶红。”
襄子大为震惊地道:“你看见她服毒也不阻止她?”
“鹤顶红入口穿肠,我发现时她已放进了口中,阻止已来不及了。她已存了必死之心,阻止又有什么用呢?”
“怎么会没用?只要你立刻发觉,我自有灵药,能使她把毒药吐出来,凝住毒性,保住性命的。公侯之家,为了防备别人下毒,身边随时都带有解毒灵药。”
望着即将咽气,已失知觉的文姜,预让的嘴角竟然泛起了一丝苦涩的微笑:“君侯,还是救不活她的。在没有吞服那些毒药之前,她已经死了。”
襄子不禁一怔,惑然地问道:“预让,这是怎么说?”
“这就是说她的心早已死了。”
“为什么呢?我实在不了解你们,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求死呢?你们都还年轻,还有着很长的岁月。”
“但是,我们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乐趣,没有了活下去的目的,活得像行尸走肉,还有什么意义呢?”
“世上有很多人,活得都不快乐,生活比你们困苦十倍,他们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但他们活得很有劲,拼了老命,努力地活下去。”
预让抬起了头,骄傲地道:“是的,大多数的人都是那样浑浑噩噩地活着,我们夫妇却不是那样的人。”
襄子终于懂了,这夫妇俩不是平凡的人,他们有着超人的思想,也有超人的行径。
叹了口气,襄子感慨地道:“成为一个超越平常的人,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有些人死得很早,却是真正的活过,有些人很老还没有死,却也不能说是活着。”
襄子默然片刻后,才对文姜拱拱手,表示了他的敬意,也表示哀悼之意,然后又向前走着。
他不再说什么,而且也没有话说了,在预让夫妇面前,他忽然发自己很渺小,王侯之尊,人间富贵,在这儿变得很庸俗,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他才走出几步,预让忽然又拔出了剑,使得每个人很紧张,以为预让又将出手了。
王琮等侍卫们立刻又围了上去,但是襄子十分的从容,连头都没回,斥责道:“退下,没有规矩,预夫人的遗体在此,你们怎可无礼!”
王琮道:“君侯,预让的剑已出鞘。”
“又如何?难道他会在我的背后下手吗?”
“这……看他的情形似乎有这个意思。”
“胡说!他要是这样的人,寡人早已死了。预让若是会在背后行刺、世上也不会有预让了。”
这话很玄,很少有人听得懂。
但预让是完全明白的,预让要是一名卑劣的刺客,早就在第一次刺杀成功了,不可能拖到今天。
不过预让若是行止卑劣,襄子也不会容忍他活着一再冒犯了。
只有两个互相尊敬的敌人,才能互相容忍。
襄子在这些地方所表现的气魄以及对预让的信任,的确是令人心折的。
预让的眼眶润湿了,文姜在他的眼前服药自尽,目睹着爱妻死去,他还能笑出来,此刻他却有着想流泪的冲动,但是那眼泪却没有流下。
他忍住了,而且他已压下自己激动的心情,高声叫道:“君侯,预让要出手了!”
预让讶然地止步道:“你又要杀我了!”
“是的,我说过,这是我此生唯一能做的事,一息尚存,我都会不停地去尝试。”
襄子道:“今天你已试过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