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洗剑录 - [古龙]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梦中会情 [4]

  "你还是让我走吧……你还是让我走吧,你要我留在你身边,你所要牺牲的委实太大了。"宝儿缓缓道:

  "我早已准备牺牲一切了。"

  方才那一战,交手虽只仅有数招,但所经的惊险,所费的精力,却委实不少,宝儿体力显然还未恢复,此刻目中已有劳瘁之意。

  他长叹一声,道:

  "魔宫门下弟子,果然无一庸手,方才那十余人,无论任何一人都已可与今日江湖中诸雄争锋,尤其那些奇形怪状的外门兵刃,看来必定惧都另有妙用,只是被我先发制人逼住了,仓猝中未及使出。"小公主瞧着他,眼波中似有无限深情,轻轻道:

  "无论是谁,也比不上你。"宝儿微微一笑,突又皱眉道:

  "闻得五行魔宫,彼此间本势如水火,互不相容,多年来虽宋明争,却不断暗斗,然而今日这十余人却显然包括了金、木、水、火、土五官弟子,难道今日之五行魔宫竟已互相联手了么?"小公主眨了眨眼睛,突然轻呼道:

  "又有人来了!"拉着方宝儿,狂奔而出。

  两人又奔出数十丈开外,宝儿道:

  "方才哪有什么人来了?"

  小公主轻轻喘息,道:

  "我……我明明瞧见的。"

  宝儿怜借地瞧着她,轻轻叹道:

  "可怜的孩子,你已被他们吓怕了,就像是一只受惊的鸟儿,听见琴弦,也当是猎人的弓响。"小公主垂着头,不声不响的走着,两旁松柏夹道,树影下不时可瞧见残破而阴沉的石翁仲。

  中原地带,本是英雄辈出没之地,在这一片平原上,不知曾经经过了多少朝代的变幻,经过了多少砍血流成河的大战,也不知曾经埋葬了多少显赫一时的英雄、帝王与名将的白骨。

  小公主与方宝儿,竟在不知不觉问走入一片陵墓之中,这地下埋葬的人物,昔日想必也有过盖代的威风。

  然而,如今威风已随人俱逝,风声凄切,松柏摇动,喉有那些无知的石翁仲,犹在凄风里陪伴着陵墓的凄凉与寂寞。

  小公主眼狡四转,娇怯的身子,又侵入宝儿的怀抱中,道:"我怕。我怕!"宝儿道:

  "咱们走吧!"

  小公主抬起头,道:

  "走……哪里走?"

  宝儿道:

  "这里怎能停,我与叔父、伯父一同商量如何应付魔宫弟子的对策,有他们相助,咱们还怕什么?"小公主突然推开了他,道:

  "你难道不愿和我单独在一起,你难道一定要别人插入我们之中,他们与我素不相识,我为何要求他们相助?你……你……你还说愿意为我牺牲一切,原来你只是个懦夫!无用的懦夫。"她轻顿着足,眼中又泛出了泪光,突然嘶声呼道:

  "你回到你那些叔伯面前去摇尾乞怜吧,我不要他们相助,我也不要你相助!"呼声之中,竟又狂奔而出。

  宝儿苦笑叹息着追去,只见小公主轻灵的身子,已奔上石阶,奔向残破的墓碑,奔向满生育蔷与荒草的坟墓。

  她似乎要一头撞向墓碑,宝儿失声惊呼!

  突然,墓碑后转出一条人影。

  这条人影身法之迅速、灵活、诡异、滑溜,惧都已接近人类难以想象的地步,他虽是自墓碑后转出,看来却有如自墓碑里涌出来的一般,宝儿眼看着小公主收势不及,竞往这人身上撞了过去。

  这时宝儿与小公主之间,距离最少也有两丈,这短短的两丈,此刻竟变成段不可攀越的距离。

  但闻小公主一声惊呼,那人影一声厉叱:

  "站住!"

  宝儿仿佛被人一锤自头顶击下,钉在地上,果然再也不敢动弹,只因小公主此刻竞已落人那人手中。

  朦胧的夜色中,犹可辨出这人影从头到脚,都被一种灰黄的颜色紧紧包住,他自然是穿着紧身衣衫,罩着面具,但看来却生像被人以灰黄的颜料,直接涂在他赤裸的身上似的,小公主便倒在他面前,只有一只纤手被他悬空拉住,她显然已被点了穴道,已连挣扎都无法挣扎。

  宝儿手足冰冷,道:"你是谁?放开她!"

  那黄色人影哈哈笑道:

  "你若还要她的性命退后两丈,听我吩咐!"

  宝儿盯着小公主被他拉住的那只纤纤玉手,目中似要喷出火来,但脚下却不得不向后退去。

  他方囱退了四步,便赫然发现方才那十余白袍人又自四下阴森、凄黯的树影中,幽魂般无声拥出。

  这一瞥之下,宝儿更是大慷失色!

  他吃惊的倒不是这些白袍人武功之高,而是他们行踪之奇诡,竟似宝儿无论走到哪里,他们都能追着,又似他们本有着种幽魂般不可思议的能力,根本早巳算定宝儿要走到这里,他们早已在这里等着,夜色凄黯,风声凄寒,在这凄凉阴森的基地里,幽魂摇曳的树影中,被这么幽魂般的人物团团围佳。

  宝儿不觉自心底泛起一阵惊栗——他此刻若要逃走,犹可脱身,但小公主……他怎能舍下小公主?

  他不能舍下小公主,又怎能救得小公主?

  那黄色人影突然将小公主抛在墓碑后,向宝儿一步步走了过来,他身材已有些臃肿,脚下却轻如无物,甚至踏在满地落叶上,都末发出任何声息,宝儿不用去想,便已知道此人必是自己生平未遇的高他为何还要向宝儿走来?他是否要与宝儿交手?他明明已可将宝儿完全制住,为何还要过来与宝儿交手?

  黄衣人目中,正散发着疯狂而炽热的光芒!宝儿突然发觉了这种光芒的含意:他必定要亲自与我动手,他必定要亲手将我撕裂,才能满足。"这种心理虽是疯狂的变态,但在武林中却并非绝无仅有,宝儿一念至此,不禁狂喜,他要救小公主,唯一的希望,便着落在此人身上——他若能制住此人,以他为质,何愁别人不放小公主?

  黄衣人已狂吼一声,扑了上来!

  宝儿轻退三步,心头负担,却突然沉重。

  这一战他是万万不能败的——他昔日之战,胜负只不过关系他自己一人,然而此刻之战,胜负不但关系着他自己生命,还关系着小公主的,而此时此刻,他实将小公主看得比什么都重。

  黄衣人一招出手,猛烈的攻势,瞬即施出。

  他招式与其说是迅急狠毒,倒不如说是无情残酷,他出手并不攻向对方那一击便可毙命的要害之处,他似乎觉得一招便将对方毙于掌下,犹不能令自己满足,必须将对方百般凌辱,而后置于死地,他心头那一股残忍的火焰,才能消泄。

  四下白衣人俱都木立不动,绝无丝毫出手之意,这也自是因为黄衣人与人动手,只是为了发泄心头的火焰,自是万万容不得别人插手,来破坏他这一份借虐待别人而获得的满足。

  夜色中,但见他黄色脑人影,如豺豹、如山猫,扑、剪、掀、搏。他不但神情有如野兽一般,却又与七禽掌、虎豹拳、猴拳,这些以模仿野兽为主的武功绝不相同。

  只因七禽掌这些招式,虽是模仿禽兽的动作,但其中却已有了拉巧,有了变化,有了人性。

  而这黄衣人的招式,却全部是最最残暴的野兽们最最原始的动作,他身体里流着的,仿佛根本就是野性的血液,这些招式、动作,似乎本就是他与生俱来的,这些招式虽缺乏拉巧,但那一般野兽的原始残暴之气,却弥补了拉巧之不足,当真可令任河一个与他动手的人,自心底泛起惊栗!

  阴森、凄凉的气氛中,又混合入一般杀机,一般血腥气,死一般的静寂,已为之沸腾1宝儿骤然遇着此等非人类应有的招式,沉重的心情中,又多少加了些慌乱,更是不敢随意出手,而他越不出手,那黄衣人之招式便越是残忍疯狂,那咻咻的鼻息,更是与豺狼一般无二。

  宝儿瞧他的神情,瞧他的招式,突然发觉他实与那土龙子几乎完全相似,但土龙子天生聋哑,这黄衣人方才却明明说过话——那么此人是谁?难道五行魔宫中还有许多天性与士龙子同样残忍,武功与士龙子同样狠毒的角色?他以一身之力与五行魔宫对抗,能胜得了么?

  他心情一寒,黄衣人突然整个人扑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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