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7]
“那你不是太辛苦了吗?”
“我不怕辛苦,只要能守着你,辛苦也有了代价。再者,我想这里多少可以避一些无端困扰,王飞虎可以给我们挡掉一些人的。他做了河东特军后,这点力总是应该尽的,文姜大姐把居处选在此地准备跟你偕老,多少也是为了这层方便。”
说完了她有点后悔,因为她怕撩起了预让的心事,又触动他对文姜的思念。
但预让却很平静,丝毫没有为这句话引起任何不安,笑笑道:“是,文姜是个很会安排的人,她总是把一切都想得很周到。看来我们是得好好计划一下以后的日子。”
进了门,一阵饭菜的香气直透鼻际,桌上放了一只鸡,一尾鱼以及几味菜。
预让目中发出了光采道:“真好,今天居然有这么丰盛的菜肴了。”
小桃道:“这是姚开山他们带来的,以后就没有了,除非等我们慢慢地豢养起来。这儿离市集很远,想买也买不到。明天,可得要吃素了。”
预让道:“那可不行。从小我就是无肉不饱,不过也没关系,这林子里有的是飞鸟走兽野味,只要有一副弓箭,肉食是不会缺少的。”
小桃道:“那你可得自己去猎了,我只有一只手了,可没办法拉弓。”
预让怜惜地抚着她的臂膀道:“你的手还痛吗?”
“有一点,赵襄子留下的药倒是珍品,已经不流血了。”
预让问得很平静,她回答得也很平静,好像这已经是很久的事,那只手不像是今天上午才被砍下来的,而且是预让自己砍下来的。
从屋里提了一罐酒来,暮色渐深,小桃点上了油灯,两个人对坐着开始晚餐。
平分着喝了一罐酒,酒很烈,两人都有点酒意,预让抱起小桃往屋里去:“今天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起早。”
小桃微微挣扎道:“不行!夫君,我得把碗收了。”
“明天再收好了,日子长着呢。”他把小桃放到坑上,迫不及待地解去她的衣服。小桃也没有太坚持挣拒,虽然她听人说过,已经怀了孕的身子应该谢绝燕好的,但她无法拒绝预让的爱抚。
毕竟,这是难得相聚的一夕了,也就是最后的一天,两个人从一阵激动中平静下来的时候,小桃已经十分的疲倦了,因为预让一直在热情地需求着,似乎要把这一辈子的欢乐在这一刻完全地享尽。
小桃虽然感到有点异常,但是预让的健壮使她有晕眩感觉,而且那一种无以言喻的欢愉也使她融化了,她只想沉浸在那种疯狂似的感受中,什么都不愿去想了。
一直到她被一阵轻微的响声惊醒后,才睁开眼睛看着窗外,天际已有鱼肚似的微白。
身边的预让已不在了。小桃连忙坐起来,被一只粗壮的手按住:“你多睡一下,我走了。”
“我……起来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小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你还是多睡一会儿吧,天还早得很呢。”
“天色都已大亮了,怎么还称早呢?夫君,我要陪你去,虽然我不能帮忙,但我要看着你。”
“小桃,这儿只有一匹马留下,我已经起晚了一点,必须要赶一程,所以不能带你慢慢的走了。再说,我也不希望你在身边看我跟人决斗,我会分心的。”
小桃放弃了努力,她知道预让说不行的时侯,就是不行了,他从来没有改变过既出的言语过。当他以剑客的身份开始游侠江湖时,即已如此,十年来都没更易,绝不可能期盼他此刻改了。
小桃只能以另外一种方式来要求他。“预让,我不去了,但是你一定要答应我一件事,回到这儿来。”
预让怔了一怔,笑道:“当然了,这儿是我的家,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呢,当然要回来的。”
小桃神色庄然:“夫君,你听清楚了,刚才我叫你名字预让,是要你以预让的身分回答我的。”
预让又是一呆。他是有点别扭的感觉,却说不出在哪儿,现在才明白,那是称呼上的不同。
小桃称呼过他预大侠、预先生、爷、大哥、夫君……那是因关系的发展而异的,从没有称呼过他的名字。
这次不但直呼其名,而且语气也不同了,所以听来会那么的不舒服与陌生。
小桃仍是目光炯炯地望着他,等待着他的答复。
预让不安地作了一番思索道:“小桃,这又有什么差别呢?难道预让就不是我了吗?”
“对我说来,预让和你的确是两个分开的人,而且截然不同。前者是天下闻名,冷静而正直的剑客,后者是我殷勤而体贴、能干多劳的丈夫。我知道我丈夫是一定会回来的,所以我才问预让。”
预让仍是在沉思中,最后终于道:“我会回来的,即使我死了,我也会回来的。这儿是我的家,我的根,在我有生之年,我会在此地真正地工作。”
小桃放心了,她知道这是可靠答复,一个丈夫或许会骗他妻小,但是剑客预让绝不会骗一个女子的。
预让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做了件很奇怪的事,也抚了一下她光滑而袒露的肚子。落手很轻,就像是父亲在抚着孩子的头顶,他脸上的神情也是充满了慈祥。
预让的脸上很难有表情,而且从来也没有显露过慈和的表情,这是一种亲情,是父母对子女所专有的神情。预让没有孩子,他何来此等神情呢?
难道他是在向那尚未成形出世的孩子打招呼吗?
小桃一直想不透他这个举动与这个神情的意义,他为什么要抚摸一下她的肚子呢?
是表示情爱的抚摸吗?不可能,因为她此刻还是裸露的,她的脸、她的唇、她的胸、她的腰,甚至她的臀,都比肚子上更能表达情意,小桃是背向预让,伸手来抚摸肚子是很难的一个动作。
当她真正地想透预让的心意的时候,她忍不住流下了眼泪,预让是在诀别,向他向未出世的孩子诀别,意味着他将见不到这孩子的出世了。
预让急急披上衣服,冲出了门外,待小桃穿好衣服赶出,蹄声已远,朦胧的朝雾中早已失去了他的影子。
小桃没有追上去,因为预让说过不要她去的。
回到屋里看看,她意外地发现已经被整理过了。昨夜,吃过的碗皿原本是狼藉地堆放着的,都已收得干干净净地放在一边的竹筐中,而且还洗过了。
连地上的残屑也都扫过,屋里没有第三个人,这一定是预让做的。
难道他昨夜一夜没睡,又起来做了这些家务吗?
在决斗的片刻,他居然还有闲情来帮忙做家务,难道他对那场决斗果真是如此的有把握而不在乎吗?
小桃实在是不懂了。但她知道预让的内心中绝不会那样轻松,他所表现的一切从容太反常了,也许他是籍此来掩饰或排除内心中极端的紧张。
他果真是如此紧张吗?
这个答案恐怕谁也说不出来,连骑在马上的预让也同样的无法回答。他的身子坐在马上,心里却汹涌着千百头思绪,无法整理出一条来。
他说不出这是怎么样的一种情绪,满心的烦躁,却没有一点原因,他心里很焦急,但没有催马急赶,由着它高兴,以小碎步在清晨的林子里慢跑着。
他似乎要去赶做一件事情,但却是一件不急的事情,他只想快点做完了而已。
预让知道这不是好的现象,也不是应有的态度,他从来没有像这样的无聊过。
在生死决斗前的片刻,会有无聊的感觉,这是件可笑而难以令人相信的事,但这是真实的感觉。
无聊,无所事事,又不知如何是好。他忽然想起一个待决的死囚在绑赴刑场前的一段时间,是不是跟他此刻一样?他想应该是差不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