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环曲 - [古龙]

正文 第七章 幔中傀儡(1) [3]

  柳鹤亭悄悄走到虬髯大汉身侧,悄语道:"令师的高姓大名,不知兄台可否见告?"虬髯大汉浓眉一皱,似是十分诧异,皱眉道:"你连我师傅的名字都不知道么?"柳鹤亭见这大汉腰粗背阔,生像威猛,满面虬髯,目光的的,但言行举止,却有如垂髻幼童,忍笑低语道:"令师虽与家师相交已久,但不可却是初次见面……"虬髯大汉接口道:我师傅方才还说与你十余年不见,想必是十余年前已经见过你,你怎地却说是初次见面,难道你要骗我么?"虬髯大汉上下打量了柳鹤亭数眼,口中"哦"了一声,似是恍然大悟,不住颔首,道:"是了,是了,十余年前,你不过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罢了。"忽地觉得自己所说的话甚是幽默风趣,忍不住又重复一句:"你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罢了。"终于情不自禁,大笑起来,附在柳鹤亭耳畔,轻轻说道:"我师傅说起话来,虽然一板一眼,但我说话却是风趣得很,有一日开封中州镖局几个镖头,不耻下问地来拜访我师傅,我师傅恰巧有俗务去游山玩水了,我当仁不让,自告奋勇地出去与他们应酬,和他们说了半天话,直把他们几个人都说得弯腰捧腹!几乎要笑出眼泪,还有一次……"他挺胸凸腹,侃侃而言,言下极是得意。

  柳鹤亭听他将"不耻下问"与"拜访"连在一处,又将"俗务"与"游山玩水"交为一谈,已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听他说到"还有一次",生怕他还要说出一些自己的得意之事,赶快接口道:"极是!极是!兄台的言语当真是风趣得紧。"虬髯大汉哈哈一阵大笑,刹那之间,便已将方才的悲哀痛苦忘去,陶纯纯嫣然含笑,站在他身侧,这两人一拙一巧,一敏一钝,相去之远,当真不知要有若干倍。

  虬髯大汉大笑数声,突又长叹道:

  "老弟,你可知道,世人常道,绝顶聪明之人,大多不能长寿,是以我也常在担心,只怕我会突然夭折而死!"柳鹤亭见他说得一本正经,心中虽然好笑,却再也不忍笑出声来,只听陶纯纯嫣然笑道:"阁下虽然满腹珠现,才高八斗,而且说起话来,妙语如珠,满座生风,但为人处世,却是厚道得很,你说是么?"虬髯大汉拊掌笑道:"极是极是,半点不错——"突地愣然瞧了陶纯纯两眼,浓眉深皱,似乎又非常诧异,接口道:"我与姑娘素……素……?"一连说了两个"素"字,终于想起了,接口道:"素昧平生,但姑娘说我的话,却是一句也不错,像是与我早已青梅竹马似的,这倒真是怪了!""青梅竹马"四字说出口,柳鹤亭再也忍不住,终于笑出声来。

  却见陶纯纯仍然十分正经他说道:"你行事这般厚道,非但不会短命,而且一定长命百岁,只有等到九十七岁那年,要特别小心一些,最好不要与女子接近,过了这年,我担保你能活到百岁以上!"柳鹤亭剑眉微剔,方待说话,却听那虬髯大汉已自哈哈笑道:"九十七岁,哈哈,不要与女子接近,哈哈,九十六岁时我纵因女子而死,也死得心甘情愿得很,只怕……

  语声未了,柳鹤亭面寒如水,微"嘿"一声,已忍不住截口说道:"纯纯,你可知道你方才说的是什么话?"陶纯纯眼波一转,面上突地满现委屈之意,垂下头去,一言不发。

  虬髯大汉浓眉一轩,还似要为陶纯纯辩驳几句,柳鹤亭又自正色接道:"纯纯,戚氏兄弟玩世不恭,专喜捉弄他人,那是因为他们生世特殊,遭遇离奇,你若也学他们一样,便是大大的不该了。"陶纯纯粉颈垂得更低,长长的秀发,有如云雾一般,从肩头垂落下来,柳鹤亭生具至性,听了那虬髯大汉的言语,虽觉哭笑不得,但又觉此人当哭则哭,当笑则笑,心中所思,口中言之,不知虚伪掩饰,也是性情中人,不觉又对他颇生好感,是以见到陶纯纯如此戏弄促狭于他,心中便觉不忍!

  虬髯大汉上下瞧了柳鹤亭两眼,浓眉一扬,大声道:"与这位姑娘谈得甚是有趣,你却在旁插的什么嘴,哼哼,那戚氏兄弟是谁?又怎能与这位姑娘相比。"柳鹤亭转过头,只作未闻,目光转处,却见那威猛老人,不知何时已走到自己身后,此刻正自含笑望着自己,缓缓说道:"年轻人欢喜玩笑,本是常情,你又何苦大过认真?"柳鹤亭苦笑数声,似乎要说什么,回首望了陶纯纯一眼,却又倏然住口,威猛老人左顾右盼,忽而望向柳鹤亭,忽而望向陶纯纯,面容上的笑容,也越发开朗,口中缓缓道:

  "这位姑娘是……"

  柳鹤亭干咳一声,道:"这位姑娘是……"又自干咳一声。

  威猛老人哈哈一声,连声道:"好,好……"

  柳鹤亭不禁也为之垂下头去,却有一阵难以描述的温暖之意,悄悄自心底升起。

  虬髯大汉突也哈哈大笑起来,一手指着柳鹤亭,一手指着陶纯纯,哈哈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原来你们是……哈哈!"一步走到柳鹤亭身侧,重重一拍他的肩旁,接口笑道:"方才我与那位姑娘说话,原来你在吃醋是不是,老弟,老实告诉你,其实我也有……也有……也有……"语声渐渐哽咽,突地双手掩面,大喊道:"蓉儿……蓉儿……"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柳鹤亭本自被他说得哭笑不得,此刻见了他的神态,又不禁为之黯然,只见他双手掩面,大步奔到方才自荒祠中抬出的尸身之前,扑地跪了下去,哀哀痛哭不止。

  威猛老人长叹一声,道:"三思,你怎地还是这般冲动,难道你又忘了三思而行这句话么,要哭也不要在此地……"突地背转身去,双肩起伏不止。

  柳鹤亭、陶纯纯一起抬起头来,默然对望一眼,晚风甚寒,风声寂寂,大地之间,似乎已全被那虬髯大汉悲哀的哭声布满……

  突地,荒祠中传出一阵大笑之声,笑声之中,微带颤抖,既似冷笑,又似于嚎,虬髯大汉哭声渐微,威猛老人霍然转过身来,祠外人人心房跳动,双目圆睁,祠内笑声愈见高亢,让人听来,却不知是哭是笑。

  柳鹤亭剑眉微轩,一步掠上祠前石阶,虬髯大汉大喝一声,跳将起来,飞步跟去,威猛老人低叱一声:"且慢!"挥手一圈,数十道孔明灯光,重又一起亮起,射向荒祠,柳鹤亭暗调真气,横掌当胸,一步一步走了进去,只见祠内低垂着的神慢前面,盘膝坐着一条黑衣人影,断续着发出刺耳的狂笑之声。

  灯光连连闪动,祠内更见明亮,威猛老人一步掠入,只见这狂笑之人,遍体黑衣,黑中蒙面,心头不禁为之一懔,脱口道:"乌衣神魔!"狂笑之声,断续不止,威猛老人双臂一张,拦住柳鹤亭的身形,却听这黑衣人干笑着道:"糊涂呀糊涂,万胜金刀边傲天呀,你当真糊涂得紧。"语声亦是断断续续含糊不清,生像是口中含了个核桃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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