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凉王必隆 [4]
回禀王妃,适才探子已经来报,这些匈奴约有八千,一个时辰里就会围城而攻,王爷大军正向东边移动,见到狼烟再挥师来救,只怕要大半天的功夫。臣唯恐这大半天里被虏匪破城,祸至王妃,思量之下决定在围城之前领四千精骑护送王妃避难,这些虏匪意在城中财物,不会穷追,这便保全王妃不致有失。
景佳道:若我不在城中,将军会当如何决策?
都澜面有难色,想了想才道:臣只会据实回禀王妃,守城乃是臣的职责所在,若王妃不在城中,臣理当领全城军民死守。
这便是了,景佳道,四千人护送我出城,余下的将士和城中几千百姓岂不任他们鱼肉?为我一己之私竟要将边陲重镇拱手送人,王爷问起来你如何交待,朝廷问起来王爷如何交待?
都澜叩头道:王妃教训得是,不过
季嬷嬷在一边道:公主万万不可置身险地,若公主有失,将军如何向王爷交待?
景佳冷笑道:嬷嬷多嘴,将军豁出性命也会护我周全,我有什么闪失之时,将军必定早已战死沙场,还有什么可多说的。她又和颜悦色对都澜道,将军实话对我说,要死守这半日,你有几成把握?
都澜道:匈奴精骑射,不擅攻城,这一战,臣有六成把握。
景佳点头,坚定道:好,我哪里都不去了,我们全城军民就死守半日,等着王爷回来。
都澜血脉贲张,跳起身来道:臣知道了!臣定当与他们誓死周旋到底。
季嬷嬷见都澜大步流星走了,才对景佳道:公主这是何苦?
景佳道:蝼蚁尚且偷生,我又岂不知爱惜自己。可是凉州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胡人的天下,他们胡人女子见我羸弱,不会骑射,只当我一味懦弱,言语里早有轻视之意,若我此时弃城出逃,这一辈子他们都会奚落我是个汉女,连我将来的子嗣也一样受他们欺负;朝廷宫里早已没有我的亲娘,只有太后视若己出,皇上还知疼我,但太后性格儿坚硬小器,皇帝眼里只有他的江山,知道为我一人断送一座城池,将来也不会为我撑腰,今后还有我的活路么?
季嬷嬷叹道:公主想的太多了。
景佳道:咱们宫里的明争暗斗远胜于此,季嬷嬷也是在宫里浸淫多年的人,不会不知道。这里就有一个现成的例子,先帝爷有个大理来的妃子,封号叫段时妃的,嬷嬷还记得么?我还记得她清丽秀雅,心灵手巧,可惜就是不能溶入中原宫廷,二十岁之后就未受先帝爷一幸,现在普圣庵出家。临出来前,太后还特地拿她作了比方,叫我千万别走她的老路。
不久之后,城里城外喊杀震天,料是匈奴已经开始攻城,景佳坐卧不安,只听城楼鼓号时紧时稀,自己的心也在七上八下。过了两个时辰,厮杀之声稍减,派出去城楼上打探消息的内监回报道,现在匈奴攻势告一段落,双方均死伤甚多,都澜正往城中征召义勇,补充兵力之后再战。景佳道:保护这座衙门的只怕还有四五百人,你传我的话,让他们都去城上杀敌。
此间的驻军一走,只剩下景佳从中原带来的内监和宫女,胆战心惊地在景佳门前挤作一团,倾听城头的厮杀,伸长脖子望着门口,只盼前去打探的人带回好信儿。不一会儿,就见五个胡人装扮的男子从外面进来。众人都道他们是凉州的守军,向他们招呼道:军爷,现在城上怎么样?王妃正等着消息呢。
为首一人上前道:原来王妃就在这里,我们有要紧消息要回禀。
首领太监迎上去问道:什么要紧事?
那人在他耳边笑道:王妃就要送命了,你说要不要紧?
首领太监一愣,才觉眼前寒光一闪,已经身首异处。其余的人顿时连声惊呼,四散奔逃,那五个人不过挥着刀撵了几步,见人都逃得远了,便一脚踹开门望景佳屋里跳进去。正房里空无一人,那五个人交换眼色,向屏风后掩去,听得细微的裙角悉娑的声音,为首的汉子面露喜色,挺刀扑了进去里面正是王妃景佳,见有人凶神恶煞地扑来,不禁放声惊叫,扭身就奔,那汉子一把抓住她的衣裳,往怀里就拽,这时忽听有人在身后轻轻叹了口气,仿佛一条冰凉的长舌在脖子后面舔过,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汉子闪回身,只见一个中年女官正从怀中抽出一柄细小的弯刀,秀丽如故的眼里残忍饥渴的笑意一盛,对准他的手腕斩了下来。那汉子惨呼一声,抱着断臂在地上翻滚,断手仍紧紧抓着景佳的衣裳,景佳吓得几乎昏了过去,气若游丝地尖叫:季嬷嬷!
那中年宫女面不改色地将断手从景佳身上摘下来,道:不怕,不怕,奴婢在这里。语气虽柔,眼神却在其余四个汉子身上打转。
四个汉子都打了个寒噤,还没来得及有所举动,季嬷嬷的身影已挟着弯刀锋芒鬼魅般闪到四人面前,一线血光飞溅,四个壮汉捧着喉咙倒在季嬷嬷的素裙之下。
季嬷嬷走到仍在惨叫的断臂汉子跟前,反转刀柄将他击昏。
景佳掩着脸,颤声道:季嬷嬷,他们是匈奴么?
季嬷嬷望着一地尸首,道:应该不是,倒象与禾蓝是一路的。留着一个活口等王爷回来再问。
景佳慢慢从袖子后露出眼睛,盯着季嬷嬷的背影,道:嬷嬷,你究竟是什么人?
奴婢是从小带大公主的嬷嬷季氏,季嬷嬷笑了笑,公主糊涂了?
景佳喃喃道:以前挺明白,现在却糊涂了。
雁门关军民一心,苦撑半日,终于盼到凉王回兵来救,匈奴退兵甚快,除了攻城时人员稍损之外,并未让凉王占到便宜。比之城墙上下尸骸遍地,景佳房中的四具死尸、一只断臂更让必隆心惊胆战,气得浑身发抖。他捏着拳头恶狠狠用胡人的语言不停诅咒的模样,给这个惨淡的傍晚增添了一种惶惑不安的阴谋气氛。
当晚,必隆将折子匆匆写就,向朝廷请命增兵,写到单于均成势大,虏匪兵力渐结,大有南向窥视中原之祸心,北伐匈奴乃朝廷社稷之大,臣必隆镇守一隅之资,实不可当此重任。臣请陛下另委北伐大将军,屯兵雁门之外,与匈奴对峙这里,皱起眉不住冷笑。
王爷,门口的小厮道,王妃来了。
必隆将奏折收在案几下面,迎到门前。景佳的气色已好了许多,握在必隆手里的皓腕也恢复了温暖。我来请王爷安歇。
不忙,必隆拉住她坐在榻上,从一边取过一只锦匣,臣有一件事物给公主。
景佳看了必隆一眼,慢慢将匣子打开,必隆微笑着从里面捧出弯月般的金刀,用金勾挂在她腰间的锦带上,他的双手宽大坚定,仿佛习惯了主宰别人的命运。
景佳抚摸着金鞘上粒粒珠玉,将头枕在必隆的肩头。
永不离别。从她双唇中流出的语调带有中原女子的无限温柔,烛光悦目,必隆在她身上散发的芳香中,一刹那的心旌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