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射天狼 第二十章 攻守 [2]
张玉是当年在禁军营中,狄青所剩无几的兄弟。张玉还没有死,张玉已变,变得更加沉冷老练,变的不苟言笑。可张玉还有一点没变,他胸中流的是热血。
自从李禹亨死后,张玉就一直在延州左右征战,夺回金明寨,进取绥州,他武功或许不高,但每战必拼,每战必伤。就算前方羽箭如蝗,他也一样照冲无误。
怕死的人通常更会死,张玉不怕死,他竟一直能活下来。没有人理解他为何这般拼命,但所有人都敬他。西北风冷雪寒、雨凄沙迷,能活下来的是强者,能拼命的是硬汉,能拼命活下来才是英雄!
狄青是英雄,张玉也是!
张玉望着落日余辉散尽时,不知为何,眼中已有凄迷。那遥远的天际,似乎有一人望着他,虚弱道:“张玉……我们……一直是兄弟,对吗?”
他忘记不了李禹亨,他不仅欠着李禹亨的一条命,他还欠李禹亨一分兄弟的情。
他不知如何弥补,只知在鏖战疆场之际,幻想着是在和李禹亨并肩杀敌。如果一死能还了欠下的一切,他并不在乎。但有些事情,的确是死也无法补偿的。
这一次细腰城有警,狄青不在,张玉第一个带兵赶到,他熬了太久,但无怨无悔,他在等——等狄青!
狄青一定会来,一定!
有脚步声传来,张玉扭头望过去,见一年轻人匆忙的走过来,脸色惶恐,低声道:“张将军,我爹他又吐血了。”
张玉一凛,交代身边的将领道:“留意夏人的动静,一有攻势,立即通知我。”对那年轻人道:“带我去看看。”
那年轻人叫做种诂,是种世衡的大儿子,近些年来不事科举,跟随种世衡奔波。
听种世衡伤势有变,张玉忍不住的担忧,跟随种诂下了城楼,到了指挥府。见到种世衡的一刻,张玉就忍不住的心酸。
种世衡容颜枯槁,已憔悴的不成样子,种世衡已病了很久。这个老人,为了西北,已用尽了所有的力量。
流年如箭,射得老者浑身是伤,种世衡卧病在床,已站不起身来。他身旁还有碗草药,浓浓的散着热气,见到张玉赶来,种世衡想要起身,陡然剧烈的咳。他用手帕掩住了口,等到咳嗽终于稍歇,这才把手帕握在掌心,假装若无其事。
手帕有血。
张玉心已碎,可假装没有见到。种世衡笑了笑,有些责怪的望了种诂一眼,虚弱道:“这不成器的孩子,就是咳两声,也值得把张将军找来吗?张将军,你去守城吧,我没事。”
张玉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是好,也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正犹豫间,种世衡问,“我们还能坚持多久?”
张玉半晌才道:“如今全城人都在节省用粮,已有百姓参杂青草树皮熬粥喝,只为多给守城的军将一口饭吃……”他说的平静,但内心热血沸腾。
这是个让人守得无怨无悔的城池!
他没有对种世衡隐瞒,因为他知道种世衡比他更清楚城中的一切。
“那粮食已经很少了,恐怕最多只能支撑两个月了。”种世衡喃喃自语,知道这个城池和他一样的节俭,虽然还苦,但总能挨下去。心中想,“朝廷屡战屡败,非边陲军民不肯用力,实在是朝廷瞎指挥。一将无能,累死千军,先有范雍无用、后有韩琦夏竦狂妄自大,如今又来个葛怀敏不知兵,不知道累死了西北多少热血男儿。如今狄青有为,偏偏去镇守风平浪静的河北,可见这朝廷真他娘的简直糊涂透顶!”
他本是文臣,但长期混迹市井,有些不满,心中难免臭骂几句,可见到身边的众人都是极为担忧的样子,知道他们是在担心他的身体。强打精神,反倒安慰众人道:“不过你们放心,不用两个月,不……一个月,狄将军就会来!”
蓦地心中有种惶恐,只想到,“狄青真的会来吗?”他知道若是狄青一人,那无论千山万水,刀山火海也会来,但狄青只是一个人来肯定没有用。朝廷这次会不会用狄青?他想到这里,第一次没有了自信。
种世衡忧心忡忡,一口气喘不过来,又剧烈的咳嗽起来,种诂一直眼有泪花,突然叫道:“爹,狄青不会来了。你知道的,他现在还远在河北,以朝廷拖拉的方式,只怕商议出谁再领军,也是两个月后的事情了……更何况城外有十数万契丹兵……”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响,房间内静了下来。种诂捂着脸,难以置信的望着种世衡。
种世衡挥手,已打了儿子一记耳光,虽轻,但响彻非常。
种诂愣住,他毕竟还年轻,眼看父亲为西北操劳了这些年,现在积劳成疾,眼看就要不行了,大宋竟无人来救,难免心中愤懑。可不想种世衡竟打他,长了这么大,种世衡还从来没有打过他!
种世衡又是剧烈的咳,手帕的血想掩都掩不住,种诂心中突然有了害怕,跪下来道:“爹,你别生气了,孩儿说错了。”
种世衡突然叹口气,抓住了儿子的手,缓慢道:“诂儿,你大了,爹教不了你什么了……但爹一定要告诉你一句话。你信,才会有,你不要轻易的怀疑你的朋友!狄将军或许严厉、或许沉默、或许他身上有你太多太多的不解,但你若把他当作朋友,就一定不要怀疑他!”
种诂连连点头,似懂非懂。
张玉一旁听了,眼帘湿润,突然明白种世衡为何能和狄青合作多年,亲密无间。因为他们是朋友!
种世衡转望张玉,长喘一口气,坚定道:“张玉,你是狄青的兄弟。你说……他会不会来?”
张玉神色复杂,一只手却已放在种世衡的手背上,一字一顿道:“他会来,一定!”
城内静寂,城外数万夏军,亦是沉默了下来。伊始的时候,他们大败宋军,纵横宋境六百里,兵逼渭州,让关中、汴京都要震惊的兴奋,已慢慢淡了下来。
就是因为一个细腰城!
那孤独却又倔强的城池,仍旧屹立不倒,有如那个孤独而又倔强的老头。
今天白日一战,夏人又是损兵折将。不过这似乎没有影响中书令张元的心情,张元坐在中军帐内,问着对面的一个人道:“你说狄青会不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