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6]
华玉双道:“陛下夸赞的是。这是民女的主人李药师所题。他是民女所知最为特出不凡的人物。”
当着皇帝的面,如此地夸赞一个人,那是很失态的事,只不过在越国公第,这一切都是例外。皇帝也不生气,只是道:“如此俊杰,奈何不为朕用!”
华玉双道:“陛下用不起他的。”
皇帝这下子生气了,道:“这是什么话,越国公用得起的人,朕为天子却用不起?”
“家主人并未为国公所用,只是为了旧日情谊,偶而为国公尽些微力而已。国公也用不起家主人,因为家主人才雄志大,做一个郡县小吏是委屈了他,若是要他绾虎符,领一二军,镇麾一方,国公又没有那么大的权柄。”
最后这句话,总算叫皇帝开心了一点,杨素毕竟还有做不到的事情,因道:“国公没有,朕有,你那主人若是肯为朝廷效力,朕绝不使他失望。”
“哈哈……陛下不必为拉拢这个人才而多费心思了,老臣已经为陛下尽过心,却无法说动他。”
是杨素由亭栏探出头来了,先说了那番话,然后才看见他在亭台的门口现身,浅浅地作了一躬道:“陛下好兴致,居然一个人跑到这儿来散心了,老臣未能远迎,死罪,死罪!决请上来吧!”
天下用这等口气,如此礼数来对待皇帝的,也只有杨素了,他口称老臣,也曾说了两句死罪来表示歉意,但是,那意思却跟一般人说“抱歉!抱歉!”并无差别,而且他的语气和态度却连半点歉意都没有。
见了杨素的面,皇帝不自而主的就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总觉得有点虚心似的。
这种感觉不是今日才有,很早以前就开始了。因为杨素掌握他最多秘密,每一件亏心事,杨素都知道或参与,每一次他出了纰漏,也都是杨素替他摆平的。
无形之中,他变得有点怕杨素,这是任何人难免的。
但凡一个掌权的人,必有一些亲信,他对这些人言听计从,几乎到了无所不依的程度,甚至於那些亲信犯了错,当权者不但视而不见,有时还为之掩饰。第三者看去总以为是当权者识人不明受小人的包图,这是一种很肤浅的想法。
一个再藐视法律的人,一旦自己当权后,就会变成最守法的人,因为他的权要靠法来维持,法律代表秩序,权则是由秩序而产生。法律失去了威,权亦无存,可是他有时曲意枉法去维护一些人时,不是因为他爱这些人,而是怕这些人。因为这些人帮他做过更多的,更大的违法的事,一旦抖出来,他必将威信全失,所以他不得不掩护这些人。
所以,等他真正地有了权力,可以不再受威胁时,第一个用刀的,必然是他所谓的亲信。那些所谓受宠信的人,实际上却是他最恨的人。炀帝与杨素的关系就是最明显的一个例子。
他在步上那八级阶梯时,几乎有力不从心之感,最后一级,还是杨素拉他一把,扶他上去的。这种情形经常发生,使炀帝常恨自己没出息,为什么见到杨素就会六神无主,但今天却恰好能配合他所带来的消息。
亭中燃着一炉檀香,炉上烹着一壶沸水,两名侍女跪在一旁煮茗,席上一架短几,雍容美丽的乐昌公主跪坐在一端,几上则散着一副棋盘,几个残子。
乐昌公主是最重礼仪规矩的,整个越公第,炀帝对她的印象最好,她从皇帝进来起,就低头跪侍一侧,等到皇帝坐定了,她才膝行过来叩见。
炀帝忙道:“夫人,不敢当,不必行此大礼。”
乐昌公主道:“臣妾不敢损却廷威,这是臣妾的本份。”
杨素初时感到很不顺耳,后来倒也习惯这种腔调了,因此笑道:“陛下,老臣家中只有徐夫人是受过宫廷规矩的,所以也只有她懂得这一套,陛下别见怪。”
他是为其他人的失礼而道歉?还是为乐昌公主的多礼而解释,他没作进一步说明,皇帝也只好含糊地应着道:“不敢当,不敢当。朕微服而来,就是不认为自己是皇帝,大家随便一点的好。”
每个人都很随便了,皇帝这样说,无非也是给自己装点一下面子而已,坐定后,侍女捧上新沏的茶来,皇帝-了一口,不禁赞道:“好茶,好茶,入口芬芳,香充齿颊而不散,国公倒是懂得享福……”
杨素大笑道:“老臣一生戎马,生死沙场,那里懂得这些!都是徐夫人来后,才带领着老臣也沾了光。”
炀帝道:“帝王之家,享受之道也是一门大学问,而直也是气势的表现,只可惜先帝不懂这些,把旧日宫中的人都遣散了,新换进宫中的,则根本不懂,说来笑话,现在皇宫中有许多东西,有的不知名目有的不解用途,只好任其闲置,看来那天徐夫人得闲,到宫中去指点他们一下,也免得糟蹋了好东西。”
杨素不待乐昌公主开口即已道:“等徐夫人有空,老臣立即送她入宫去好了。”
这根本是一句敷衍的话,皇帝要徵召一名女官入宫,还得等她有空,岂不是笑话了?可是皇帝却为之无可奈何,因为得闲入宫是皇帝自己说的,杨素没有当面拒绝,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无论如何,这在皇帝而言,总是件不大高兴的事,所以皇帝讪然他顾,为解除自己的难堪而问道:“听国公说曾经为朕邀约过李药师入朝效命。”
杨素道:“这个老臣倒是确曾尽过力,因为此人才堪大用,老臣虽然能给予方便,容其尽量发挥,但是陛下却能给予他正式的名义,使其功有所偿!”
这话使皇帝高兴了一点,连忙道:“是啊!人材当为国家朝廷之用,才是正途。”
“可是老臣却碰了一鼻子的灰,被他拒绝了,而他拒绝的言辞使老臣无以为辩。”
“这……他是怎么拒绝呢?”
“他说与老臣无怨无仇。为什么要送他上死路去呢?”
皇帝勃然怒道:“这是什么话?怎见得为朝廷效力,就是死路一条?”
“陛下,他的话一点不错,因为有人容不得他,若是到朝为官,必死无疑,谁也保护不了他。”
“谁会容不了他?”
“宇文氏一族。前两年国舅老爷在市上为人所杀,凶手是他的朋友,宇文氏把帐都记在他头上了。”
皇帝约略地听过这件事,眉头微皱道:“这个嘛,杀人者死,国有明文,他若是个明理的便不该包庇凶手。”
杨素道:“问题是宇文惠及那小子确是该死,在长安市任意杀人,抢掳民女,无恶不作,他的那些朋友,乃是见义勇为而杀人。王子犯法,尚应与庶民同罪,那天宇文惠及横行不法,竟无人去管束他,江湖义士,替天行道,李药师自然不会把他的朋友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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