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龙腾虎跃刀鸣杖毁 [4]
不过他这一路上都不像以前那么急切,他深深体味到广智老尚话中微旨,从而了悟出许多道理。于是,他变得沉默深思,路上所见的一切,部另有一种意义,那是恒久的内在的意义。他似乎探索到宇宙的真相,他得悉生命中更多的限制,不论人类智慧如何发展,但仍然有许多限制,是超乎于智慧之上,为智慧和人力所无法逾越的。他从北方折回大名府,逼着了小毛。
两人都无所获,青田算算日期,便携同小毛回到大同的大华严守谒见广智老和尚,探听一下消息。
十天之后,他们已到了大华严寺。
远远已望见寺门,小毛已买了一匹马,这时扬鞭追上青田,呼叨道:“三相公,前面可是大华严寺?”
青田点点头,小毛又问道:‘哪位老和尚是约定这个时候么?”
他又点点头,凝目瞧着远处的寺门。
小毛已抱怨地道:“三相公啊,自从在大名府再见到你,但觉你已变I一个人,老是不做声,尽在思索些什么,三相公休老是想些什么啊?”
青田道:“你喜欢我说些什么呢?”
小毛道:“什么都行啊,只要别那样子不做声,可要憋死小的了。说些老和尚的事,或者是大小姐……什么都可以。”
青田微唱一声,道:“你怎会明白我的思想。”
小毛道:‘’这就快到大华严守了,若果仍然没有大相公的消息,可把大小姐等惨啦,对了,三相公啊,那天你不是对大小姐说你爱她么!那时小的心里很气愤,那是为大相公气愤,故此当你阁小的慢走,你和大小姐先赶去西安时,小的还以为你有什么不妥的念头,现在小的才知道自己该死,三相公你……”
青田截断他的话头,道:一这些事不消再提,你瞧我已经是个和尚,那就太够了。”
小毛嗫嚅一下,道:“小的知道三相公不会怪责,三相公你果真爱大小姐么?”
青田沉思片刻,缓缓道:“那是以往的事情,我如今已不是昔日的青田,哪还有什么爱不爱的。”
小毛征一下,大声抗议道:“你三相公的话太绝了。你能够削发出家,也可以蓄发入世啊,大小姐她呢?她怎样说?”
青田嗯了一声,侧顾小毛道:“你今天这么多话,奇怪?”
“小的在想,大小姐怪可怜的,又是那么一个美人,唉,大相公也大忍心了,然而作,也一样地忍心。”
青田心波荡漾,遐想欲飞,连忙诵声佛号,自个地念道:“有喜无情成解脱,欲追前事已溟蒙……”
小毛道:“三相公,等会儿若果然不知大相公下落,你就蓄发还俗吧,小的知道唯有三相公你能够使大小姐抛开愁思……”
青田猛吃一惊,再看他一眼,只见他面上神情甚是思挚,仿佛这个要求,乃是对他本身十分重要。这要求生像已非罗淑英之事,而仅是小毛生命中最要紧之事。
“他……他想什么啊!”青田吃惊地思忖:“他为什么这般替她着急。”罗淑英情影已经多日没有侵扰他的心灵,但这刻却清楚地浮现心头,他悲哀地叹息一声,想道:“我焉能代替她心中的影子,若是能够的话,我……”下面的他不再想下去,这刻他已生出犯罪的感觉。
他大声道:“小毛以后不得再胡说了,你可知自己说些什么话。”
小毛勇敢地点头道:“小的知道自己说什么,小的但求能使大小姐快乐,心中便觉得舒服。三相公作应该蓄发还俗的啊。”
青田和尚央一下马腹,冲在前面,一面惊诧地想道:“真料不到,小毛对她也生出这么强烈的感情,虽然因为各方面都太过悬殊,故此不像寻常的爱情形式表现出来,但他的确是对她有了莫大的感情,她……”
蹄声得得,已走近大华严寺,只见寺门石阶上,一个和尚站在那儿。
那和尚正是大华严寺的老方丈广智者和尚。
青田滚鞍下马,上前行利,广智老和尚也还了一礼。
他道:“老纳已探出圆通师兄的行踪,他乃是往南海朝拜,大概此去时间很久。”
小毛可不知圆通即是袁文宗。青田道:“多烦老禅师指点,既是如此,弟子便归西安。”
广智老和尚微微点头道:“如今寺中尚有恶客留驻,彼以老销不知耳。师兄禅光冲和,遇异昔日,大是可贺。”
青田和尚向寺门投一瞥道:“既是如此,弟子先告辞了。”
当下彼此行礼告辞。
小毛跟着青田远了,才问道:“刚才三相公和那老和尚寥寥数语,便立刻离开,已经知道有什么消息么?”
青田沉重地点点头。他这一回到西安府,找着了罗淑英,便立刻得将底蕴揭穿,那时候,后果如何,正未可预卜。纵然他如今已深悟世相,不再执着。然而,到底关系甚大,不由得他不耿耿于心。况且他极不愿令罗淑英伤心,然而当他说出真相之时,她焉能不芳心尽碎?他们终于回到西安府,那罗淑英在城郊外租赁了一间孤零零独立野外的房子,每日除了到处溜溜,希望碰到袁文宗之外,便是等候青田归来。
如今已是秋深时分,田野间一切都枯黄了。纵目遥览,难得见到代表生命的绿叶,只有山谷间枫树千重,染得遍谷红成一片。可是这种颜色,终不似鲜花之红,使人无端生出衰飒之感。
她的屋子孤零零地独立在田野中,在清冷的秋风中,倍觉孤单萧索。
可是她的心境比之这座屋子更加凄凉,在这几个月的等候中,她觉得像是已过了千年。
日子是这么地难以排遣。而相思之情,则日益深刻。好多次她站在门前,眺望西沉的太阳,余晖残彩,映得遍地像抹上缤纷油彩,尤其是那长满枫树的山谷,更加美丽醉人。
可是只在眨眼工夫,这一切一切美丽的景象,都随着暮色降临而消失。她深深觉得悲哀,这不仅是像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悲哀。而是痛惜青春的惆怅。那原本是生命中最灿烂美好的日子,却是轻忽地让它逝去。
她的青春,正如那黄昏夕阳美景般令人爱恋和美丽,然而一会儿便失落了。
尤其是袁文宗的远走出家,那是不可填补的损失,永远再也不能填补。
是以她变得沉默、衰颓。生像青春已从她身上消逝了,再没有那种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