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狭路相逢 [4]
喝完茶,小祥说:“哥哥,我好累,我要打打瞌睡。”
印-摇头,坚决地说:“不,早些回家,歇下来就不想走啦!”
“哥哥,我实在走不动了。”
印-苦笑,无可奈何地说:“好吧,歇歇也好,到树底下躺一躺吧!”
两人说的话,居然带了武昌的浓重土腔,丝毫不杂外地方言。
但树下的中年村夫,却狐疑地目迎走近的小祥,突然说:“睡远些,小鬼。”
小祥向侧移,嘀咕着说:“凶什么?这株树又不是你的。”
中年村夫龇牙咧嘴笑,说:“小鬼!你倒会回嘴。哦!你是哪一村的?”
小祥安稳地躺下,信手一指,说:“石桥村,就在那边。”
“哦!你还有十里路要走。”
“是啊!走不动了,苦咦!”
“你没进过城?”
“进了两次,去年是第一次。”
“一辈子进了两次城,不错哪!有些人一辈子也未进过城呢。石桥村我去过,你是哪一家?”
“桥北第六家。”
“咦!那不是梁八爷的邻居么?”
小祥哼了一声,撇撇嘴说:“见你的大头鬼,我们石桥村是一姓村,全姓胡,哪有什么梁八爷,你骗人。”
“哦!大概是我记错了,好几年没往北走啦!你知道,上了年纪的人,记性是不大好的。小鬼,除进城卖什么?亭子里那位是你的亲哥哥?”
小祥猛地挺起上身,不悦地叫:“怪事,你这人怎么啦?”
“咦!你这小鬼……”
“你要是感到嘴痒,何不在树上磨磨?”
“你……”
“我累死了,要睡觉,还得赶十里路回家,你这一唠叨,把我的瞌睡虫都赶跑了,还要不要让人睡?”
中年村夫哈哈笑,说:“喝!小鬼,你橱是比我凶呢!好,你睡你的大头觉吧,可别长眠不起在此挺尸,哈哈……”
“什么叫长眠不起?”
“哈哈!这是说,睡下去就起不来啦!”
“狗嘴里长不出象牙,呸!”小祥愤愤地咒骂,躺上蜷成一团,不久便梦入黄梁。
中年村夫也闭上眼睛,安心地闭目养神。
印-在车内取出一把经过锤压漂洗的稻芯草,坐下沉静地搓草绳。他搓得甚是细心,那是准备用来打草鞋的草绳,居然搓得十分匀称,扎实,手艺精细熟练。他工作得那么专心,似乎浑忘身外物。
不久,府城方向来了两个村夫打扮的中年人,在茶亭驻足四顾,喝碗茶便向树下走来。
小祥睡态安静,似已沉沉入睡。
两人瞥了小祥一眼,在睡相极为不雅的村夫身侧坐下,坐得最近的人低声问:“这两个蠢汉怎么啦?”
睡着了的村夫连眼皮也未眨动,低声说:“附近的种田人,无妨。”
“怎样了?”
“已清查过了,全村没有任何陌生人。”
“警告他们了么?”
“不但警告过了,老三甚至住在村长家中亲自监视,村前村后都有人留意。”
“有何动静?”
“没有,今天往来的人很少。”
“去转告老三,傍晚时分多留些神。”
“放心啦!保证不会误事。”
“北面有消息么?”
“七爷已过去三个时辰了,尚未转来,大概在清查湖岸三村。”
“好,我去看看,小心了。”
两人一走,村夫似乎真的睡着了。
半个时辰后,印-放下活计,到了树下,踢了小祥一脚,叫:“懒鬼,还不醒来上路?”
小祥一蹦而起,迷迷糊糊地叫:“什么?什么?”
“上路啦!不早了,你要不要回去?”
“噢!还没睡够哪!哥哥,怎样了?”
“你没长眼睛?快走!”
两人推了车子上路,出了村,小祥不断嘀咕:“该把那小子弄走的,好线索嘛!”
印-呵呵笑,说:“小弟,别发牢骚。他们的眼线布置得很高明,共有四个人在村四周,彼此之间皆可目视。咱们如果把那家伙弄走,岂不白忙了一场。”
“你的意思……”
“咱们去找那位七爷。”
“咦!你都听见了?”
“当然。”
“哦!你练了百步听音术?”
“没有,不过耳力倒可派用场,再加上可看清他们的嘴唇,可从他们的嘴唇猜料他们说些什么。”
“唇语术?”
“是的,那是家师的得意绝技。”
“高明,但不知-哥能懂几种唇语?”
“约十余种,但只限于通都大邑的语言。譬如说,我看得懂凤阳人说话,却无法看懂六安州的土语,因为我不曾在六安州混过。”
“-哥,能看懂凤阳话,真不容易话。”
“是的,凤阳话与京师话,最难看懂。当年迁涉江南十万富户至凤阳,这十万富户来自扬州、浙江、苏杭等地,也有少数湖广人。这些人中,浙江苏杭一带的人最为守旧,暗中排斥凤阳话,凤阳话定为官话本来就不合时宜,那矫揉造作的腔调,不易为浙江苏杭人接受。
何况那些富户心怀怨恨,经常偷偷返回故乡祭祖,故语音始终难改。京师更复杂迁涉的人上至富户,下至仓脚夫,先后多次,前后共数十万人,来自天下各地。你想想看,这些人硬要学带凤阳腔的官话,听已经够困难,看更是难上加难。好在百余年来,语言总算慢慢统一,形成了今天中原语音为宗,燕赵语为主,凤阳语为从的官语,只要留心,看懂并非难事了。”
“湖广话你都能看懂么?”
印-呵呵笑,说:“小弟,你知道湖广话有多少方言?一百种还是一千种?武昌与岳州的尾腔就不一样。呵呵!要不是我逼你学武昌腔,刚才保证会露出马脚。那家伙是武昌的地棍,你不知藏拙,被他引出不少话。你说一句,我捏一把冷汗。要被他生了疑心,咱们的妙计岂不成空?以后千万记住,少开口,多听,最好是装哑吧。幸好那家伙不是老江湖,也粗心大意,不然,他会发觉你那无意中流露出来的岳州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