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洗剑录 - [古龙]

正文 第七章 剑气映金波 [2]

  海盗之雄"紫髯龙"寿天齐,早已算定各路英维,俱将赶来东海,早已连夜在海滨搭起了百十间木屋,但只要来迟一步,仍是无地可居,也不知有多少平日养尊处优之人,为了要一睹此战,不惜幕天席地。

  不数日间,东海之滨便已是冠盖云集,群英毕至,遥望海中,那五色锦帆,映着日色,更是光辉夺目!

  日色将暮,荒原辽阔。白衣人与胡不愁已渡过汝河。

  一路上白衣人惧行荒野,不走大路,他生命果似全已献于武道,别的一切都不在乎。他若走得累了,立刻躺下就睡,纵是荆棘丛中,他也不顾,他若走得饿了,便弹石射些飞鸟走兽,生裂而食。

  这种露宿荒野,茹毛饮血,若是换了别人造随于他,当真连一天也过不下去。但胡不愁天性奇特,只要白衣人能睡的地方,他便也能呼呼大睡,只要白农人能院的,他也能生吞活剥,照样吃下,白衣人面容百像般冷漠,他面上却能终始带着笑容,白衣人数日不开口说话,他也不觉难受。

  这一日渡过汝水,两人自凌晨走到薄暮,白衣人虽仍行所无事,胡不愁已是气力将竭,勉强支持。但他纵然走得不能举步,仍是面带微笑,绝不叫苦,白衣人瞧他一眼,竟然顿使脚步,缓缓坐下。

  胡不愁暗中松了口气,仰天卧倒,但觉四肢松散,端的是说不出的舒服,纵然给他万两黄金,他也不愿再走一步。

  只见白衣人忽然仰天长叹一声,道:"白三空,好汉子!"胡不愁与他同行至今,听他第一句话,便是夸奖自己的师傅,不禁又惊又喜,呐响地不知该如何答话?过了半晌,白衣人缓缓又道:"你也不错。"这短短四字说自白衣人口中,那当真比别人口中的千言万语还要珍贵了,胡不愁油油道:"多……多谢!"白衣人仰望空苍,再不说话,胡不愁也不敢惊动于他。

  这时,暮云已重,天色苍限,大地充满萧索之意,晚风吹动他乱云般披发,也不知他心里想些什么?苍茫暮色,辽广荒野,坐着这冷漠的白衣人,这景象当真说不出的凄凉,也衬得他更是孤单寂寞。

  胡不愁望着他石像般的侧影,心中不觉感概丛生,暗叹道:"他一生难道都是如此寂寞?他难道没有一个亲人朋友?他这一生中,究竟在做些什么?想些什么?唉!他纵能上达武道巅峰,又有谁能分享他的成功?又有谁能分享他的光荣?只不过令他寂寞更加深重而已!"一时之间,胡不愁但觉这白衣人谜一般的生命中,实是充满着悲哀与不幸,他武功纵然辉煌,人生却是缩淡的灰色。突听白衣人沉声作歌,歌道:

  "天暝暝兮地无情,志难酬兮气难平,独佩孤剑兮,走荒瀛……"歌声低沉悲壮,一种英雄落魄之情,令人闻之,但觉悲从中来,不能自已。

  胡不愁忍不住长长叹息一声,道:"阁下独立异行,本是自求寂寞,以阁下才情,何必如此自苦?"白衣人也不答话,过了良久,方自缓缓道:"此乃先父之歌……"他胸有积郁,要一吐为快,但语声却嘎然而止。

  胡不愁黯然一叹,似已从白衣人谜一般身世中,寻出了一丝头绪,当时试探着道:"令尊必非常人,非常人必有非常之遇?"白衣人又自默然良久,缓缓道:"先父世之奇才,兼通百拉,唯因如此分心,武功难求精进,是以一生中战无不败,落魄潦倒,受尽世人冷眼,终至飘洋远引,多年去……"似觉话也说得太多,语声又自嘎然而止。

  然而这短短一席话,却已使胡不愁思潮如涌,暗暗时道:"白衣人之父,必因自己切身之痛,便令爱子将世事万物惧都抛开,专心武道,听那歌声中悲愤不平之意,那老人必定死不限目,白衣人自幼便被此不平之气所熏染,自也愤世嫉俗,而将生命完全献于武道。"他已从那中,将白衣人身世塑成了一个简单的轮廓,但心中却不知是该欢喜?还是叹息?

  白衣人缓缓道:"我之身世,别人无权得知,纵然对你说出一些,你也必须立刻忘去。"语声冷酷无情,再无半分方才那种情感的痕迹。他生命的窗靡,虽因长久之寂寞而忍不住为人启开一线,但方启一线,便又立刻紧紧关闭。

  五色帆船,绣阁般的船舱中,小公主正在插花。

  她衣袖高高挽起,露出了雪白的手腕,雪白的小手里,拈着一枝盛放的茶花,花瓶却仍是空的。

  方宝儿坐在她身旁,出神地瞧着她,瞧她如何将这枝花插下去。水天姬坐在他侧对面,手里拿着本书,但书本半卷,也不知她是在读书?还是在想着心思。一眼望去,但见玉瓶香花,素卷美人,再加上个身穿新裁的锦绣衣衫,宛如粉装玉琢般的方宝儿,看来真似图画。小公主突然抛去了手中花枝,娇嗔道:"不插了。"方宝儿瞪大了眼睛,道:"为什么?"

  小公主道:"有你在身旁,我花总是插不好。"水天姬娇慵地伸了个懒腰,媚笑道:"我的小丈夫,快坐过来陪我念书吧,在那里惹人讨厌做什么?"伸出手,将方宝儿拉了过去,笑道:"乖乖的,坐近些,嗯!这么才好。"两人真的靠在一起,念起书来。

  小公主瞧着他们,突然站了起来,来来去去走了两圈,突然又坐了下来,拿起剪刀将花校一段段剪得稀碎。

  水天姬瞟她一眼,格格笑道:"我的小丈夫已不在你身旁,你的花怎么还插不好呀?"小公主绞着剪刀,顿足道:"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水天姬笑得花枝招展,拍着方宝儿道:"你瞧,你不走人家也烦,你走了人家也烦,这该怎么办呢?"小公主咬着嘴唇,道:"他呀,他死了最好!"水天姬娇笑道:"哎哟,那我可不就成了寡妇?"轻轻搂起方宝儿,道:"我的小丈夫,你可不能死呀!"方宝儿道:"我死不了的,你们放心吧1"小公主突然跑过去,在他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方宝儿"哎呀"大叫一声,疼得从凳子上跌了下去。

  只听一阵轻悦的铃声,叮叮当当一路响了过来,铃儿推开门,皱盾笑道:"这三个孩子真烦人,船都快被你们吵翻了。"水天姬笑骂道:"死丫头,你再说,谁是孩子?"铃儿格格笑道:"你不是孩子是什么?"

  水天姬娇嗔着跑过去,笑骂道:"你说,你说……"伸手去呵铃儿胳肢,铃儿不等她手伸出来,已笑得缩成一团,告饶道:"好姐姐,饶了铃儿吧,你不是孩子,你……你是老太婆……哎啃……宝儿,快来救命呀,你这老太婆,要谋财害命了……"银铃般的笑声,远远传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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