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色授魂与 [4]
只有一次,龙土司碰见一个带人皮面具的苗妇,问龙土司藏金所在?龙土司抵死不说,苗妇便即走去。直到今晚,龙土司忽见一个人猿开栅进去,递过一纸条,上面写着:“看在沐二公子面上,一律释放!”纸条刚看清楚,进栅人猿蓦地拿出一条布帕,把他两眼蒙住,拦腰一把,挟起便走,直到铁瓮谷外,放下地来,解下眼上蒙帕。一瞧自己带来一队苗卒也在谷外,被那大力神般怪物,赶猪羊一般赶到此地。
想起前事,宛如做了一场恶梦,而且个个身软无力,勇气全无。
龙土司一问沐天澜到此情形,经沐天澜约略告知设法解救经过,龙土司才明白了一点大概。可是怎样和罗刹夫人几次会面,和自己冒险到玉狮谷中种种情形,沐天澜一时不能对他细说。
沐天澜和龙土司等在岩坳坐待许久,看看天色,五更将尽,竟自不见金驼寨的人们到来。沐天澜肚里明白,罗刹夫人既然冲着自己释放他们,决不致再生翻悔,龙土司不知内情,却暗暗焦急起来。两人站起身,立在高处向远处眺望。
又候了许久工夫,才听得远处隐隐起了人马喊嘶之声。
沐天澜回头一看插在石缝内松燎业已烧尽,只剩了一点余火,慌俯身检了一束枯枝,就那点余火燃着枯枝。龙土司明了他的主意,慌也照样拾了一束,撕下树上一条细藤绑紧,便成了一个火把。将火点着了,跳在高处向人喊马嘶的来路上,来回晃动。
果然那面望见火光,蹄声急骤似向这边奔来。不大工夫,一箭路外忽然火光如龙,现出长长的一队人马。似乎这队人马,以前黑夜趋行并不举火,望见了这面火光,才点起灯火来的。
那队人马旋风一般奔来,越走越近。当先两匹马坐着两个女子离队急驰,先行驰进岩坳。一忽儿到了跟前,却是映红夫人和罗幽兰。
映红夫人一看自己丈夫,弄得这般模样,一阵心酸,掩面大哭。罗幽兰却不管这些,一跃下马,到了沐天澜面前,一声不响,只向他脸上直瞪,偏是沐天澜手上举着一把枯枝束成的火把,火苗老高,把他脸上照得逼青。
罗幽兰满脸怨愤之色,在他耳边低声说:“你回头自己照照镜子,一夜功夫,把眼眶都呕进去了,这是怎么闹的?”说了这句,又跺跺小剑靴,叹了口气,咬着牙说:“我真后悔,悔不该叫你一人和那女魔王打交道,可是一半你也乐意跟她走呀!”
沐天澜面孔一红,无话可答,勉强说了句:“你们怎的这时才到,把我们真等急了。”
罗幽兰面寒似水,并不理他。向一般囚犯似的苗卒看了几眼,便问:“罗刹夫人怎的不见?”
沐天澜说:“根本没有同来。在日落时分,早已离开秘谷,不知她到什么地方去了。”说话之间,后面大队人马已到。
映红夫人立时发令,把带来的十几匹空鞍马匹牵来,让沐天澜、龙土司和遭难的几个头目乘坐,其余尚能走的跟着队伍走,有病不能走的,轮流背着走。分派已毕,向罗幽兰附耳说:“妹妹,这种地方不能久留。罗刹夫人方面的人,一个不露面,我们带来的话儿,怎样交代呢?”
罗幽兰私下和沐天澜一商量,沐天澜才知二千多两黄金已经带来,黄金打成金砖,每块二百多两重。虽然只有八九块金砖,却非常压重,需要多人轮流分挑着赶路。好容易挑到地头,却没有人交付,这倒是一件为难的事。
正在商量办法,突然一枝羽箭吓的插在映红夫人面前的土地上,箭杆上绑着一个纸条。大家吓了一跳!急抬头探视飞箭来路,似乎从松林内树上射下来的。可是月色稀微,松林漆黑,只一片簌簌松声,无从探查迹象。
罗幽兰俯身拔起箭来,取下纸条,映着火燎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谨赠玉狮子贤伉俪程仪黄金二千两,希即哂纳。罗刹夫人”这几个字。映红夫人当然也看到了,笑道:“这位女魔王真奇怪,闹了半天,又这样慷慨了。这倒好,我们正愁没有交代法子,两位不必客气,原担挑回好了。”
罗幽兰却向沐天澜说:“这事大约她早和你说过了。”
沐天澜摇头说:“没有,如她早已说过,我何必同你们商量交代的办法呢?”
罗幽兰说:“这是她表示一尘不染,天大交情都搁在你一人身上了。但是……”
沐天澜在她耳边抢着说:“但是这批黄金我们怎能收下?先挑回去再说好了。依我看,字条上程仪两个字倒有关系,表示劝我们早回昆明的意思。我有许多话,回家去再向你细说罢。”
沐天澜、罗幽兰、龙土司、映红夫人一行人等,回到金驼寨时,已是第二天的上午。一路回寨,轰动了金驼寨全寨苗民,人人传说沐二公子救回了龙土司和四十八名勇士。龙家苗男女老幼,把沐二公子当作天人一般,沿路都站着许多苗民,拍手欢呼。
龙土司一回到寨内,土司府门外挤满了人。照例独角龙王龙土司应该亲身出来,安慰众人一下,可是龙土司这一次死里逃生,认为丧失了以往的英名,有点羞见父老,而且身子也实在疲乏得可以,蟒毒未净,也许还在体内作怪。只好映红夫人出来,对众人说明:“龙土司应该好好的静养,才能复原,过几天再和大家见面。”苗民们听了这话,才各自散去。
大家一夜奔波,需要休息,龙土司脱难回家,夫妻子女自然也有一番悲喜。罗幽兰、沐天澜夫妇一天两夜的隔离,也起了微妙复杂的小纠纷,两人在楼上并没有休息,却展开了谈判。
罗幽兰坐在沐天澜身边,一对妙目只在沐天澜面上用功夫,好象要从他的五官上,搜查出他一天两夜的经过详情。
无奈他面上,除去一对俊目,略微显得眼眶有点青晕以外,其余地方依然照旧,毫无缺陷。
这时沐天澜象个病人,罗幽兰象个瞧病的大夫。望字诀原是瞧病第一步必经的程序,紧接着使用了问字诀,这位大夫关心病人太深切了。
她自己先长长的叹了口气:“嗳——我现在还说什么呢?龙土司和四十八名苗卒,救是救出来了,大约此刻他们夫妻子女眉开眼笑的在那儿快乐了。你呢?自然两面风光,既博得救人的英名,又多了一个红粉知己!只苦了我,作法自毙,哑巴吃黄连,只落得伤心落泪,有苦难说。
自从那天你走后,家将回来禀报,得知你跟着她走了。
直到昨夜五更以后,见着你面为止,一颗心老象堵在腔子口,魂灵也似不在我身上。这两间屋子的地板,大约快被我走穿了。一天两夜工夫,何曾睡过一忽儿。如果今天你再不回来,我也没有脸到罗刹夫人那儿找你去,还不如自己偷偷儿一死,索兴让你们美满去吧!”说罢,珠泪滚滚,立时,一颗接一颗簌簌而下。
沐天澜大惊,把罗幽兰紧紧的拥在怀里,没口的说:“兰姊,兰姊!你不要生气,我们是拆不开的鸳鸯。我这点心,惟天可表!我和罗刹夫人同走了一趟,为大局着想,完全是一时权宜之计。如果兰姊事先不同意,小弟斗胆也不敢这样做。我们夫妻与人不同,兰姊也是女中丈夫,难道还不知小弟的心么?”
沐天澜还要说下去,罗幽兰已从他怀里跳起来,玉掌一舒,把沐天澜嘴堵住,小剑靴轻轻一跺,恨着声说:“好了好了!不用说了,我早知道你要这样说的,算你能说,绕着弯儿说得多婉转,什么为大局着想哩,一时权宜哩,干脆便说:‘这档事,是你叫我这样做的呀!’好了,我也知道你的心,对我变心是不致于的,只是见着那个姊姊,便忘了这个姊姊罢了。你们男人的心呀!”
她说到这儿,堵着嘴的玉掌,本来当作盾牌用的,此刻玉掌一拳,单独伸出春葱似的中指,好象当作矛尖子,狠狠的抵着沐天澜心窝。恨不得把这个矛尖子,刺进心窝去,把他心窝里的心挑出来,瞧一瞧才能解恨似的。
如说罗幽兰的武功,这一个玉指真要当作矛尖子用,也够沐天澜受的。无奈这时她浑身无力,一片柔情。柔能克刚,却比武力厉害得多。而且这时她实行孙子兵法“攻心为上,攻坚次之”。她一切都照这样的兵法进行,而且兵法中掺合着医道,上面一番举动,是医生问字诀的旁敲侧击功夫。她要从这个问字诀上,问出沐天澜的心,然后还要对症下药,比大夫略问几句病家浮光掠影的话,相去不可以道里计。
不过大夫瞧病是“望、问、诊、切”四字相连的,现在罗幽兰先“望”后“问”,也许还要实行“诊、切”。不过这种诊切,大约和医生在寸关尺上下功夫的,大不相同。究竟在什么地方诊切?大是疑问,也就不便仔细推敲了。
罗幽兰掏出一条丝巾,拭了拭泪珠,又微微的叹了口气。
侧身坐在沐天澜身旁,用手一推沐天澜身子,说:“喂!怎的又不说话?昨晚见着你时,你不是说有许多话回来说么?不过我得问问你,我们两人什么事,都被你罗刹姊姊听去瞧去,我真不甘心。
你既然知道我们是拆不开的鸳鸯,你得凭良心,把一天两夜的经过有一句说一句,不准隐瞒一些儿。便是碍口的事,也得实话实说。这样,我才心气略平一点。倘若你藏一点私,我也听得出来。你不必顾忌我,我不是早已说过一眼开一眼闭?这是我的作法自毙,不能怪你。只要你对我始终如一,把经过的事和盘托出,我便心满意足了。”
这一问,沐天澜早在意料之中,但是措词非常困难。暗想我们这样恩爱夫妻,实在不能隐瞒一字,可是女人家总是心窄,直奏天庭,也感未便。为难之际,猛然想起罗刹夫人告诫保重身体的话,这一层说不说呢?说就说罢。与其藏头露尾,暗室亏心,还不如剖腹推心,可质天日。不过大错已成,自己总觉对不起爱妻,无怪她柔肠百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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