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8]
郝孟明脸罩重忧,左手拿在书信不住发抖,额上沁着冷汗,用不正常的声音说:“真糟!四川的胡老弟至今未见有书信到来,不知消息如何,真教人焦急。”
“大哥,这封书信到底是真是假?”一名教师爷问。
“书信的落款确是屈兄的化名,想必不致有假。他在书信上说悔不该让上次请来下手的双头蛇探出了内情,双头蛇在麒麟山庄被小畜生抓走,招出了他,可能已透露了内情。目下小畜生已钉住了他眼看无法脱身,只好先期将书信留交拜弟谭元,以便及早要咱们准备应忧。”
“我的天!小畜生一个人便把龙虎风云会闹得乌烟瘴气,咱们几个人如何应变?当年他孤身返镇咱们就已不能对付,目下他知道了内情,这……这……”另一名教师爷恐怖地说。
“爹,我……我们该……怎么办?”俊明脸无人色地问。
“希望小畜生不知内情。同时,我相信屈兄必定够朋友,断不会招出当年的事。”郝老太爷硬着头皮说。
“爹,俗语说:人心似铁,官法如□;又道是三木之下,何求不得?屈叔又不是铁打的人,江湖人的迫供术,比官法不知残忍多少倍,他……他……”
郝老太爷情不自禁打一冷战,突然近乎虚脱地说:“三十六着,走为上策;咱们走。”
“走?”
“是的,走得愈远愈好,找一处偏僻处所,重头干起。”
“往何处安身呢?”俊亮问。
“只有往南逃,到粤西赤练蛇江兄处重创基业,如果往北走,万一碰上小畜生从四川赶来,咱们岂不是飞蛾扑火,羊入虎口?”
“小弟倒有另一条路。”一名教师爷建议说。
“贤弟有何高见?”
“只们一些值钱的珍宝,向东逃至宁远县或新田堡。”
“那不是太近了些?”
“由于太近,才不至引起小畜生的注意呀!”
“那……不行,风险太大了。再说,把其他的珍宝丢弃,那怎么行?”
“难道说,你要把所有的人和珍宝全带走不成?一天走不了百十里,浩浩荡荡,那岂不等于是将脑袋提在手上么?”
郝老人爷一咬牙,断然地说:“明晚准备小船,尽量多装珍宝,只带家小,其他的人不让他们知道。到道川起早,越都庞岭进入粤西。快!今晚便准备,明日不动声色,晚间上船。”
一切就此决定,一夜之中便整理停当。郝老太爷忍痛丢弃了大批花了半生心血弄来的财物,以及二十年所买来的人笔田地,说不出的懊丧,痛心已极。
但性命要紧,不由他不硬着头皮撒手丢开。
次日平安无事,郝府一切如常。二更天,宅中所有的奴仆婢女全被毒药毒死,连守门的狗也宰了光。郝家一门老少十二人,加上四名教师爷和两名亲信,从村后上了船,悄然驶上了鬼门关。
华山村到泥江口,只有四五里的水程,按理,不消一个时辰,定可到达泥江口;夏日水涨,上航困难,但一个时辰尽被了。可是,离村小到两里地,糟了,小船的中舱突然漏水,而且漏得相当利害。船到江心补漏难,郝老太爷急得要上吊,逃命的事十万火急,家中有八条船,偏偏选上了这条倒霉的破船,岂不把人急死!急也没有用,船不能不补,想派人回头换一条船,谈何容易?
将珍宝搬移过船,也得花半天工夫,船靠了岸,几个人七手八脚抢修。怪!船是新船怎么会漏?但焦急中,而且是黑夜间,谁也看不出是被行家弄了鬼,只顾拚命用木片竹钉塞漏。一修修至天际泛现鱼肚白,糟透了,一面修一面漏,东面的裂缝刚修好,西端先前修好处又漏了,直修至天色将明,不但没修好,中舱却多了半舱水,船逐渐向下沉。
时衰鬼弄人,郝老太爷只好认命,痛心疾首地丢弃了大部财物,除了女人和小娃娃,每人打了一个包里带上,急急找路走上官道。他已经毒死留下的奴仆,天亮后必定惊动村民,目下是有进无退,别无他途。他们必须在天色大明前离开泥江口,以免被人认出他们的身份,而且只有到泥江口才能弄到船,在这一带山野中只有野兽不见人烟。
快到泥江口了,黎明前的阵黑光临,阵黑一过,晨曦便会接踵而至。他们到了一座山脚下,郝老太爷心焦地叫:“快走!跋两步,必须在黎明前越过泥江口。”
蓦地,身后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他吃惊地扭头一看,依稀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正在后面大踏步向前赶。他心惊肉跳,颤抖着向教师爷们低叫道:“周贤弟,灭口。”
周贤弟向路旁一闪,低声道:“你们走,交给我。”
来人大踏步而来,刚越过周贤弟埋伏处,周贤弟陡起发难,单刀来一记“力劈华山”手下绝情。
来人背后像是长了眼,右闪、旋身、出手,闪电般抓住周贤弟的右腕一带,左手疾伸,“二龙争珠”硬生生剜出周贤弟的一对眼珠子,冷笑道:“在我九阴吊客面前献宝,你该死一万次。”
“啊……”周贤弟杀猪般狂叫呼号,跌出丈外挣扎哀叫。
前面的人大吃一惊,郝老太爷拔剑相候,叫道:“手下留情,是屈贤弟么?”
来人奔到,夜暗中,他那吓死人的狞恶长像,已说明了他是九阴吊客屈长华。他似乎一怔,讶然道:“咦!你不是郜大哥么?老大!昨晚小弟夜入尊府,不见有活人,感到心灰意冷,正想赶到道州去打听呢,你……”
“唉!一言难尽。贤弟,你的书信是怎么回事?”
“大哥接到书信了?”
“是的,昨天刚接到……”
“糟!怎么谭兄弟如此误事?那大地之龙已从双头蛇口中知道大哥是杀害他父母的主凶,已经追踪下来了。都怪我不好,也是那双头蛇多事,他不知从何处打听出是你是主谋,竟向大地之龙招了供,你……”
“我接到你的手书,心中害怕,只好及早逃走。贤弟,那大地之龙当真追来了么?”
“瞧!那不就是大地之龙来了吗?”九阴吊客向山坡上一指,沉声道。
微曦中,三丈多的山坡草丛中缓缓站起中海愤怒如狂、咬牙切齿的身影,浑身白,缠白头巾,俊目中像要喷出火来,站在那儿像个幽灵,直薄耳膜的声音传到:“郜仲康,你也有今天。”
“宰……宰了他,宰……”郝老太爷凄厉地叫,颤抖着向后退。
蓦地,响起一声娇呼,有个女人叫:“中海哥,饶……饶命……”
那是俊亮的妻子叶春华的声音,也是中海小时候订下的妻子。中海心头一惊,注视看向他呼叫的女人。十年岁月悠悠,他已不认识这位儿时的妻子了。
但看光景,他已猜出是谁啦!他深深吸人一口气,冷静地说:“春华妹,听说你替郜家留下了一子一女,你抱了走吧!二我请人送你回家。今天,你是唯一目击报应的见证人。也许你不知道,我的双亲是被他们害死的。我之所以被流役边塞,也是他们所赐,起因仅是我爹爹未能及时药治他家的死鬼老三。老爷子,请送她母女俩离开。”
假九阴吊客飞步奔上,春华哀叫一声,蓦尔昏厥。狂丐不管三七二十一,挟了她抱过已惊倒了的二个儿娃娃,化阵狂风飞走了。惊呆了的郝老太爷神魂入窍,突然向北撒腿便跑。
路旁鬼影一闪,两个黑白无常突然出现,厉叫道:“那儿走?快往枉死城报到。”
“天啊!”郝老太爷厉叫,腿一软,仆倒在地。
俊明兄弟俩也清醒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他们顾不了任何人,向南忘命飞逃。
眼前鬼影乍现,四个女儿一字排开,齐声叫:“拿命来!时辰已到。”
两人正想向东逃,东面矮林中牛头马面当道,钢叉闪闪生光,惊得他俩心睹俱裂,厉吼一声向女鬼冲去拚死夺路。但相距还在丈外,两段树枝一闪即至,击中了七坎穴,砰然冲倒在地。四个教师爷奔出三丈外,被草中暴起的两名鬼牢一一击倒。十六名男女老少,一个个被绳索困牢,交由从华山村赶来的三十六名狂丐的朋友带上,走上丛山峻岭。
第三天,道州衙门半夜三更来了四位不速之客,那是俊明的妻子,和她的一儿一女,男的十岁,女的五岁,另一个是俊亮的小妾。她们躺在衙门前,人事不省,直待天色大明,方被兵勇发现。救醒后,她们说出了十年前后的惨案始末。据她们说,本来她们也难逃大难,幸得大地之龙在行刑前大发慈悲,饶了她们妇孺的性命。
华山村血案几乎闹翻了天,郝老爷子毒死了奴仆二十四人,死有余辜,家产全部充公,州大人法外施仁,不追究遗孤们的罪责。同时行文天下,捉拿凶手龙中海归案。天下茫茫,龙中海确像一条可飞腾变化的神龙,江湖朋友皆不知道他的下落,他的名号,直至百年后还传诵人口。
半年后,沅江县湖滨的一座大宅,挂起了“神医龙腾”的招牌,主人的医道了不起,附近的土着对他奉如神明。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