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刀声 - [古龙]

正文 第九章 最古老的欲望 [2]

  “回去告诉三老板,不管他是谁,我一定去找他。”傅红雪冷冷他说:“叫他最好以本来面目见我。”

  “我……一定带到。”

  野兽中最有追踪本领的是野狼,最会逃避追踪的也是野狼。

  三

  如果说傅红雪是一匹狼的话,那么“叮当双胞”无疑也是狼。

  没有痕迹,没有线索,没有目击者。

  天色已渐渐暗了,暗淡的天空中,已出现了灰蒙蒙的星辰。

  傅红雪没有找到风铃,也没有找到“叮当双胞”,他已经找了一天,没有吃过一点东西,没有喝过一滴水。

  他的嘴唇已干裂,鞋底已被尖石刺破,小腿肚上每一根肌肉都在刺痛。

  可是他还在找。

  当然还要找,不管怎么样都要去找,就算找上天堂、找下地狱、找上刀山、找人油锅,也一样要去找。

  可是往哪里去找呢?

  可是又怎能不找呢?

  就好像月宫中的吴刚在砍那棵永远砍不倒的桂树一样,虽然明知砍不倒,也要砍下去,直到砍倒为止。

  砍得倒吗?

  ——砍不倒的树,找不到的人,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为什么一定要找她呢?

  她又不是他的女人?也不是她的亲人,或是……朋友,为什么会那么急着要找到她呢?

  她是个要来杀他,要来报仇的人,就算找到了她,将她救了回来,又能怎么样?

  等她伤好了,等她有了机会,然后一刀杀了他?

  苍穹里已升起了昨夜的星辰。

  从傅红雪现在站着的地方看过去,很容易就可以看到山中的小木屋。

  在昨天以前,小木屋中还充满温馨,然而现在呢?

  找了一天,傅红雪实在已很累了,他也实在没有地方去,不得不回到了小木屋。

  最主要的是,他希望风铃能自己脱困,而跑回了小木屋。

  可能吗?

  傅红雪不禁苦笑了,这是多么不可能的事。

  就在他的笑容刚从嘴角漾出时,他忽然发现小木屋中有灯光透出。

  他记得很清楚,白天走的时候,根本没有点灯,现在为什么会灯光透出呢?

  是不是风铃已脱困回来了?

  傅红雪用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距离小木屋还有十几丈时,就听见了木屋里传出的声音。

  一种无论谁只要听见过一次就永远难以忘记的声音。

  一种混合着哭、笑、喘息、呻吟的声音,充满了邪恶与激情。

  一种就算是最冷静的人听见也会忍不住要血脉贪张的声音。

  傅红雪又冲过去,一脚踢开了门。

  门一开,他的心立刻沉下去,怒火却冲上了头顶。

  ——这简朴的小木屋,已经变成了地狱。

  四

  人间地狱。

  风铃正在地狱中受着煎熬。

  叮当兄弟一个野兽般的按住了她的身子,一个躺在她的身上,扼开她的嘴,将满满一杯酒往她嘴里灌。

  鲜血般的酒汁,流遍了她洁白无瑕的胴体。

  野兽般的叮哨兄弟看见傅红雪时,傅红雪已弩箭般的窜过去,漆黑如死亡的刀己挥出。

  这是绝对致命的一击,愤怒使得傅红雪使出了全力,直到叮哈兄弟忽然像只空麻袋般倒下去时,他的愤怒犹未平息。

  叮哨兄弟一人早已气绝,一人却挣着最后一口气,对着傅红雪挤出了一丝很难看的笑容,然后用仿佛来自地狱般的声音说道:“你会后悔的!”

  后悔?

  后悔什么?

  傅红雪这一生从不后悔。

  他用力地将叮当兄弟抛出去,用力地关上了门。

  木门是关着的,窗子却是开着的,因为屋子里充满了酒气。

  不是“烧刀子”那种辛辣的气味,却有点像是胭脂的味道。

  风铃还是躺在那张铺着兽皮的木床上,她是赤裸的。

  也整个人都已完全虚脱,眼自上翻,嘴里流着白沫,全身每一根肌肉都在不停地抽搐颤抖,缎子般光滑柔软的皮肤每一寸都起了颤栗。

  她不是翠浓,不是傅红雪的女人,也不是他的朋友,她是来报仇的人。

  可是看见她这样子,傅红雪的心也同样在刺痛。

  在这一瞬间,他忘了她是女人,忘了她是赤裸的。

  在这一瞬间,在傅红雪的心目中,她只不过是个受尽摧残折磨的可怜人。

  一盆水,一条毛巾。

  傅红雪用毛巾温水,轻拭她的脸,轻拭她的嘴角的白沫,轻拭她眼尾的泪痕。

  就在这时候,她喉咙里忽然发出种奇异而销魂的呻吟,她的身子也开始扭动,纤细的腰在扭动,修长结实的腿也开始扭动。

  ——能忍受这种扭动的男人绝对不多,幸好傅红雪是少数几个人中的一个。

  他尽量不去看她,他准备找样东西盖住她的身子时,她忽然伸出了手,将傅红雪紧紧地抱住。

  她抱得好紧,就像是一个快要淹死的人抱住了一块浮木。

  傅红雪不忍用力去推她,却又不能不推开她。

  他伸手去推,却又立刻缩回了手。

  ——如果你也会在这种情况下去推过一个女人,那么你就会知道他为什么要缩回手了。

  因为女人身上不能被男人推的地方虽然不多,但在这种情况下,你去推的一定是这种地方。

  风铃的身于是滚烫,她的心跳得好快好快好快。

  她的呼吸中也带着那种像胭脂的酒气,一口口呼吸都传入了傅红雪的呼吸里。

  傅红雪忽然明白了。

  明白那野兽般的叮当兄弟为什么要用这种酒来灌她了。

  ——那是催情的酒。

  可惜就在他明白这一点的时候,他也同样被迷醉了。

  他的身体已经忽然起了种任何人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变化。

  他的理智已崩溃。

  而她已经用她的扭动的身子缠住了他,绞住了他,将他的身体引导人罪恶。

  最古老的罪恶,最原始的罪恶。

  催情的酒,已经激发了他们身体里最古老、最不可抗拒的一种欲望。

  ——自从有人类以来,就有了这种欲望。

  五

  造成错误的原因有很多种,这种欲望无疑也是其中的一种。现在错误已造成,已经永远无法挽回了。

  一个凡人,在一种无法抗拒的情况下,造成了一个错误。

  这种“错误”能不能算是错误?是不是可以原谅?

  错误已造成,激情已平静,欲望已死,漫漫长夜已将尽。

  这一刻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

  这一刻正是痛苦与欢乐交替的时候。

  这一刻也正是人类良知复苏、悔恨初生的时候。

  这一刻傅红雪已完全清醒了。

  六

  烛泪已干,灯已灭,用松枝粗纸糊成的窗户已渐渐发白。

  苍白。

  苍白如傅红雪的脸。

  他的心也是苍白的。

  ——风铃是个女人,却是个来找他复仇的女人。

  ——她虽然和他共同生活了好几天,为的是等待机会好杀他。

  如今,她却在他身畔,躺在他身畔。

  他仍可感觉到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的体温,以及她激情平复后的那种温柔满足的宁静。

  那种本来总是能令一个男人不惜牺牲一切去换取的愉快和平宁静。

  现在傅红雪却只希望能毁掉这一切。

  如今他总算知道叮当兄弟临死前的那一句话了。

  “你会后悔的。”

  后悔?

  他能后悔吗?

  他能毁掉这一切已发生过的事吗?

  不能!

  他不能!

  这是他自己造成的,他不能逃避,也不能抗拒。

  是自己造成的,自己就得接受。

  不管自己造成的是什么都得接受。

  大地是冷的,晨雾是冷的。

  傅红雪的手是冷的,他的心已是冷的,冷如刀锋。

  ——一件已发生,已永远无法挽回的错误。

  如果你是傅红雪,你会怎么做?

  逃避?

  每个人都有逃避别人的时候,可是永远都没有一个人能逃避得了自己。

  傅红雪也不能。

  他轻轻地转头,凝注着仍在梦乡的风铃。

  她醒来以后会怎么样呢?

  想起昨夜的事情,那种激情,那种缠绵,傅红雪知道这一生从此恐怕很难忘得了的。

  她呢?

  醒来以后,将如何面对她?

  ——两个没有根的人,一次无法忘怀的结合。

  以后是不是就应该结合在一起?

  还是应该从此各分东西?让对方一个人单独地去承受因为错误而造成的痛苦和内疚?

  这些问题有谁能答复?

  有谁知道应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窗户开着,窗外曙光渐临。

  宁静的天空,宁静的山谷,宁静的早晨,天地间是一片苍芒宁静。

  风铃忽然醒了,忽然睁开了眼睛,正在看着身旁的傅红雪。

  她的眼睛有了表情。

  也不知是痛苦?是悔恨?是迷惘?还是歉疚?或是愤怒?

  傅红雪不能逃避她的眼光,也无法逃避。

  他在看着她,期待着她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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