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径庭 [4]
乜邪没有再看儿子一眼,掌中运足了内力,倏地往雪凤凰脑门拍下。
一股柔和的掌力突然托起了他的手。与此同时,化解了龙鬼被封的死穴,又顺带点了他的昏睡穴。乜邪抬起眼,他怀恨多年的人就在面前,岁月似乎没有在弥勒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一任世故风霜都飘散不见。乜邪不想看见这样子的弥勒,宁愿在他的眉梢眼角看到有对过去的留恋或是愤恨,就像乜邪自己,完全沉浸在往事中不能自拔。
弥勒轻叹:十五年了。乜邪道:不错,十五年,我依然没有忘,不肯放。弥勒凝视他衰老的容颜,昔日风流倜傥的驸马爷和大将军,成了今日形销骨立的苗疆老怪。
弥勒不胜唏嘘地道:龙战,你的牺牲太大了。
乜邪听到龙战这个名字,青白的眼球骨碌转过一圈,面皮青筋鼓胀,恨然骂道:你说,我为的是谁?我等了十五年,等你肯回来和我一同复国,等你肯和我替雪湛讨回公道!你这个缩头乌龟!若宜就罢了,他自小就出家,可是你呢?你以为你剃光头发,学了点内功,就是和尚了吗?狗屁!
他说得激动,脸上的皱纹犹如波涛起伏,弥勒触目惊心,更觉惨然。雪湛之死,对弥勒的打击固然很大,但对深爱她的乜邪来说,无疑更为致命。乜邪喘了口气,又愤愤地道:你不想复国,不是你真的超然世外,是你怕死!你最爱惜这副臭皮囊。你看你自小学的那些,尽是为了保全性命,颐养天年!呵呵,你是能得享天年,其他人的死活全不在你心中。诸贤!你是不孝子孙,你不配做雪湛的弟弟。
雪湛。
这个名字疼痛地划过弥勒心间。他挚爱的姐姐,像雪花一样清灵无瑕。无论在任何时候都想着保护他们的姐姐,那样无辜地被逼死在敌军的枪下。纵然他一身绝技,也没能保住姐姐的命。弥勒眼前仿佛又浮现曾经的炼狱。洪水一样的军队涌入皇宫,守城的将士犹如纸糊的人,全无抵抗还手之力。父皇投湖了,他想救,被厚如蝗虫侵袭的箭雨挡住。大哥去救,被敌军的箭雨射杀。而昨日笑靥如花的一个个妃子,全成了血泊里倒下的人。
他每个人都想救,结果谁也没有救下。为此,他抛却皇子身份浪迹天涯,谁知两年后这一幕竟在黔地重演。山河破败,二哥去了,姐姐去了。等他心乱如麻地赶到,到底还是晚了。
乜邪也晚了一步,错过了一生。他是守皇城的大将,以一人之力阻拦三百敌军,威若天神。可是,他救不了自己的妻子。
弥勒潸然泪下。如果说父皇的死不无咎由自取,如果说太子的死承担了这帝国曾犯下的罪恶,但雪湛的死何其无辜。
乜邪的面皮越见枯老苍白,形似僵尸,皱纹漫溢,弥勒突然间感受到强大的压力逼近。乜邪就如一座巍峨庄严的高山,一片暗藏汹涌的海洋,周身聚满澎湃之势,一触即发!
弥勒凝重地道:你容颜衰老是否与功力大进有关?
不错,我为了打败你特意习炼炼石功,纵然这副皮囊再老上十岁、二十岁,却也顾不得了。乜邪毅然地道,龙战已死,如今我是你的仇人,苗疆千家寨主乜邪!你一天不肯答应我复仇复国,一天就是我不共戴天的死敌。
弥勒神色肃然,乜邪比他年长稍许,却衰老得犹如鹤发老者,原来竟修炼了霸道之极的炼石功。这功法吸取自身体内精华为己所用,功力越深容颜越老,最后身如顽石可补青天,坚不可摧。
弥勒平平摊开手掌,掌中脉络纵横,是不可测的命运前程。他静静地对乜邪说道:你若能让它移动一寸,我便输了。
乜邪哈哈狂笑,愤然道:弥勒!你真以为你是佛?我等了十五年,你输了便如何?
任你处置。
乜邪微笑:好,我输了,任你远走高飞。言毕,凝聚毕生功力的一掌,瞬间爆发!
这一掌携千钧之力,仿佛搬了一整座城池猛然砸下,凶悍的力道惊天动地纵然拍断了弥勒这只手掌,他也再所不惜!赌上他十五年的心愿和誓言,死死执著的信念支持着他,令这一掌如猛兽出笼狂啸而至,眼看要把弥勒的手掌碾成粉碎。
弥勒的手掌动也不动。犹如惊涛拍岸,岸上的细沙看似被海水淹没洗刷,但当海潮退去,沙仍是沙,海仍是海。
当乜邪的手就要碰触到弥勒时,突然发现被一股极其柔和却强大的劲道托住。万千汹涌奔出的真气,便消融在这股柔劲中,直至乜邪打到弥勒手上,所携气力已完全被消磨殆尽。
更奇的是,当他想再度提气袭击弥勒时,发觉手掌根本动弹不得,竟似被蛛网缠住的小虫,被动地粘在了弥勒的手掌上。
这一招胜负立分。
弥勒垂下手,含笑不语。乜邪心中骇然,十五年来进步更快的是这个一直游走于江湖的人。弥勒的武功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远非他今生可比。弥勒既如此,自小在武学上更有天分的若宜也就可想而知,那个小佛祖的绰号想来不是妄得,真个有翻天覆地之能。
这令乜邪愈发不甘与愤懑。他们兄弟两人拥有通天彻地之能,本可以瞬间颠覆江山社稷,但他们竟宁愿远走天涯,遗世忘俗!复国的梦想一时如此之近,又如此之远,浮现在乜邪心头的,唯有不甘心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