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晚风残月亡命天崖 [2]
他们沿着它道而走,途中并非没有市镇可供歇息。可是这刻已是半夜三更,以他们这三人不伦不类的情形,使青田和尚不敢打这个主意。苦熬着继续前走。
终于黎明降临,天边第一线曙色,使这些星夜跋涉的行客,都暂时抛开疲乏和厌倦。一切都露出新意,到底,这是一个新的开始啊!
再攒赶了一程,天色全亮了。青田和尚本是走在最前,此时突然止步。
后面两马都跟着勒缰。
青田和尚往杖吐一口气,道:“你们看,那边有个小市镇。”
那两人纵目遥祝,只见在里许之外,晨雾迷蒙中,隐隐有好些屋宇,此刻,有些已浮升起炊烟。
市集外的田野间,已能看见不少赶早的农人,荷锄而走。
罗淑英轻轻叹息一声,道:“有好些人高眠末起,也有好些人已在田中做活。他们,都有模糊然而稳定的目标和乐趣。虽则以我们看来,这一切都微不足道。可是,他们已曾满足了他们的生命,最少也曾经努力过。”
青田的脚痒痒作痛,甚是难受。这时,他虽想道破浮生妄追执求之虚幻,可是没有心情说这些话。
他道:“我刚才盘算了好久,认为最好是小毛下马步行。”
小毛这时已经清醒,立刻插嘴大声道:“对么,小的早不是要步行,让三根公你骑马。
但你又不许。以小的看来,三相公休的脚定是已起了许多水泡。”
罗淑英禁不住笑了一声。
青田道:“够了,你别再往下说啦,我和姑娘一同骑马,先走一步,赶往西安府去,小毛,你自家赶到西安,再会合一起,你不会走丢吧?”
小毛不大情愿地嗯一声。
青田又问一句:“小毛你不会走丢吧?”
小毛奋然道:“小的曾经出门数次,总不会走不到目的地。”
“那好极了,我们便这样决定。”青田下个结论。
他掏出好些银子给小毛,那些银子除了路上盘缠,尚有盈余。
等小毛下马,自个儿飘身上鞍,大声道:“你可以到前面这市集休息,再慢慢上路,迟几天我们到了西安,每天清早在南门等你,记住啊!”
小毛连连应了。
于是青田和罗淑英两人策马先走。只走了大半里路,便发觉胯下的马,已经有不济之象。
青田道:“罗姑娘,我们的坐骑也累了,光穿出这市集,再找个僻静让马歇歇。”
罗淑英问非所答他反问道:“我们几时可以到西安府?”
青田适:“快则两天,慢则无法计算,咦,你怎么啦?”
罗淑英道:“我又厌烦又心焦。”
青田的眼光再溜过她美丽的面庞,但觉两道秀盾依然紧蹙。
他的眼光不敢停留。从开始到现在,他始终不敢平视。也许是由于她容光夺人,也许是由于他自己心有所思。总之,他不太敢瞧她。
这时差不多已到了市集,青田动慢坐骑,间她先穿过市集,然后再等候他。
她默默地夹马先走,青田等了一会儿,才驱马进市。
他肩上横扛着一根禅杖,人又长得挺俊,使得市上早起的人们,仍然十分注意地瞧着他。
他本想买点儿什么作为早点,对于他个人而言,并且算是昨天的晚饭了,可是,他终于没有停马。
身边隐隐听见一个人的声音道:“这和尚干吗走得这么匆匆忙忙?”
他的坐骑已走出两三丈,并且是已经出了市口。当下不便回头买吃食以示从容,只好依然催马前行。
他和罗淑英在市外五里左右的路.上会合,路旁有好的林子。他们便进了林内,钻了不远,有块两立方圆的草地。当下两人便撤开马缰,任得两马啃草休息。
两人在草地坐下,青田瞧着她的背影,自个儿摇摇头,仿佛世上一切的麻烦,都因这窈窕背影所引起,因而微有怪责和嗟叹之意。
她倏然回头,乌溜清亮的眼光,如闪电一扫,把青田吓了一跳。
然后,她伸出一只手,递给他一包什么,青田竟然不会去接。
她挪过来,从纸包中拿出一个热热的大饼,塞在他手中,并且整包都放在他身旁,之后,做化地躺下。
青田默默开始吃那大饼,他是很饿了,故此吃得很快,转眼吃掉四个。
他把剩下的两个,拿给罗淑英,可是,他的手却停在半空。
罗淑英这时舒服地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眼睛已经阁上,睫毛安静地合住,显得无比的温柔。那露出来的一段粉颈,十分雪白,而且有点儿纤弱的感觉。
青田的眼光连忙从她那雪白的颈上移开却又瞧见她起伏的部胸。一种柔软弹性的感觉,自然地使人意会到……
他忽发觉自己竟然有点儿通思,吃了一惊,连忙移开眼光,望向天空。几只飞鸟掠过清朗的天空,此外,连一丝云也没有。
他的脸上一阵热辣辣,他似乎觉得自己已经做出一些不可告人之事。他一个已经三戒但足的出家人,居然会有飘渺退想。
他在心中涌着佛号,全心要仟海一番,可是鼻端中又嗅到阵阵香味,如兰似麝,这使他又吃了一惊。
捧饼的右手,仍然停留在她上面。这时连忙放下那两个烧饼,然后站起身,走开一边。
这一走动,立刻发觉脚下胀痛非常,连忙将僧鞋脱掉,躺将下去,用那顶僧帽盖住面孔,用心地休息。
他的确太累了,不但是肉体上,主要还是在精神上的负荷。
此刻他还得挣扎着休息,脑海中浮现种种景象,都是使他不能安心,或是说使他不能容忍的。
是以他虽是闭目躺着,双眉依然锁在一处。他要驱逐压抑的思想太多了。
不知过了多久,青田已经睡着了。
罗淑英暗自潜心运功,不久便恢复了精神。她缓缓地坐起身来,眼光四下一扫,只见青田移开躺在那边,这刻只露出一个光溜溜微带青色的头颅。
她忽然要流泪,因为她一下子便想像到袁文宗可能也是这个样子。整个人仍是昔日的那个,可是青丝一创便已不相同。
她知道一个人创掉青丝,虽然没有改变什么,但在整个人生的意义上,已经截然是另外一人。而且是再不能如以前一般接近,不管戏谁或吵嘴,烦恼或是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