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 章 [3]
这一席谈话如山洪爆发,突地而来,郑妥娘渲泄了久郁心中的感情,侯朝宗却有不知所措之感。
郑妥娘笑笑地道:“侯相公,你别怕,我今天没喝酒,说的全是心里的话,我也知道你跟香君小妹子很要好,我不会要求什么,我们做个朋友总可以吧!”
侯朝宗道:“我们本来就是朋友呀!”
郑妥娘道:“不是以前的那种朋友,而是一种真正的朋友,生死与共,患难相助。”
顿了顿,她又轻叹一口气,道:“我不说安乐与共,因为我知道朋友相处,共患难难,共安乐易,到了那个时候,友情就变淡了,所以咱们不交那个,我感君之知己,只交个患难朋友就够了,将来不管你我那一个飞上高枝了,我们的友情就告结束,你意下如何?”
侯朝宗道:“我认为朋友就是朋友,何必还要分呢!”
“不!必须要分的,若是我从良了,嫁到个富贵人家去了,你要来看我就不方便了,是不是?那时只有我心里记着你,形迹上就必须疏远了。”
侯朝宗见她例子虽是举的自己,实际上却是在影射他,因为妥娘早就发过誓,这一辈子不会从良的了。
因为她以前在情场中跌过了一跤,跟一个年轻的士子很谈得来,论及嫁娶了,可是那士子一去就没了音信,多半是不会再来了,妥娘自此以后,对男人已伤透了心,说不管是谁,甜言蜜语再也骗不了她了。
这个妮子倔强得很,说的话就一定做得到,所以她放浪形骸之外,有时很不爱惜自己,就是不作从良嫁人的打算,也根本不考虑将来。
她说这番话,是给侯朝宗听的,侯朝宗将来若是做了官,成为富贵中人,当然不便再跟娼妓攀交情了。
虽然在南京城里,达官贵人每逢应酬,也会下条子召妓来助兴的,但那不是朋友的交情了。
侯朝宗倒是很难回答,若是答应了,显得太过于势利,若是不答应,则又太过于虚伪,到那时候,彼此身份悬殊,自己说是友情不变,那是自欺欺人了。
郑妥娘历练风尘,那种话也是骗不过她的,她把友情定在同患难而不共乐的界限上,便是早已洞悉一切了。
因此,侯朝宗思量了一下,才道:“妥娘!一言为定,咱们就此论交,至于将来,我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你会看得见的,此刻说了,倒显得俗气了。”
郑妥娘的眼睛又湿润了,却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朝宗道:“妥娘!让我背你上去吧,再挨下去,天就要黑了。”
郑妥娘一看脚下,红日已在江岸远处下去一半了,忙道:“哎呀!这下子可糟了,玉京姐跟我分开来找你们的,那个蔡老板也在找你,那晓得一耽误就是这么半天,他们若是找不到,到处嚷嚷起来可不得了。”
侯朝宗道:“这还不至于吧!”
郑妥娘道:“你是个大男人,当然丢不了,但是香君还是个女孩儿家,山上进香的人又多又杂,玉京姐的胆子又小,还有不急着嚷嚷的。”
香君笑道:“我跟侯公子一起出来,玉京姐姐知道,她不会着急的,倒是你丢了才会让她着急,你又野,人又美,到处乱跑,很可能就会遇上个什么!”
郑妥娘忙道:“遇上个什么?你这小没良心的,我眼巴巴的跑来找你,还扭了脚,你倒是红口白舌的诅咒我。”
“谁叫你要跳着下来的,这石阶又陡又窄,上面的苔又滑,再看看你这双三寸金莲,平常就走不稳,居然还想飞下来,不摔你摔谁呀!”
气得郑妥娘要去拧她的嘴,香君笑着躲开了,而且在远处拍着手逗引她,妥娘只有连声直骂。
朝宗笑道:“香君!别淘气了,你倒是上去,告诉玉京一声,免得她着急,我这里慢慢扶着她上去。”
香君答应着走了。
朝宗找了根竹棍给妥娘道:“你先撑着起来,我好背你,上了这道险坡后,路平了,再扶着一步步的走吧!”
郑妥娘没说什么,感激地看他一眼,拄着竹棍,好容易站了起来,伏在朝宗的背上。
一个温暖而柔软的身子贴在朝宗的背上,别是一番滋味,尤其是朝宗的双手都要握着她的腿,隔着薄薄的丝绸,他仍然可以感觉到那种坚实的弹性。
那种感受跟香君是不同的。
因为妥娘是个成熟的妇人,而且,旧院歌妓,也特别会打扮自己,身上薰的不知是什么香,甜甜的特别醉人。
香君身上也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那只是一股幽香,不像妥娘身上的这般浓、这般醇。
朝宗倒是真有点晕陶陶的感觉,何况妥娘的双手又勾着他的脖子,吐气如兰,轻轻地说道:“侯公子,你明天一定要走吗?”
“是的!家父催得很急,是托人从飞驿上递来的消息,若非十分紧急,他老人家是轻易不愿麻烦人的。”
“哦!这么说来,几年来我们难得再相见了。”
“这怎么会呢,我只是同去探视一下祖母的病,立刻还要回来的。”
“侯相公,你怎么也拿我当作香君那小孩子一样的哄骗了,你的家在河南归德,只有学籍隶属南京,为了考试,你才会来的。”
“是啊!这一次我知道中的可能不大,因此我想来年重考的可能性很大,若是侥幸得中,我的事就更多了,要来拜座师,会同年,打点京比,来得更快。”
郑妥娘叹了口气:“别忘了,令祖母老夫人的病已经很重了,所以令尊大人才以急信叫你回去的,不是我要说难听的话,你自己也明白,老太太痊愈康复的可能性不太大,你这一回去,老太太没了,你必须守丧在家,不管中不中,再来都是三年后了。”
这正是朝宗的隐忧,但是他没有说出来,说祖母的病会好,只不过是自己哄哄自己而已。
这一趟回去,重来至少在三年之后了。
若是为事业功名,好在还年轻,等个三年没多大关系,但是这些闺中的腻友,三年后不知是如何情状了。
妥娘又低声地道:“侯公子,今晚上能到我那儿去吗?我给你饯行。”
“这个……来得及吗?你回去就晚了!……”
“我没关系,伤了脚,只好借机会告假,我来准备几个小菜,关上房门,就是你我两人共谋一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