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请说你的身世 [3]
这突来的怪人,这突来的问话,使得展白更加怔住了。
那少女面上仍然带着春花般的笑容,也没有去望这怪人,仿佛这怪人的出现,根本就在她的意料之中似的。
乱发怪人眉峰微皱,冷冷又道:"你听到我说的话没有?"展白失神地望着他,仍未答话。乱发怪人冷冷一笑,霍然伸出手来,残破的衣袖也随之扬起,带起一阵阵强劲的风声。
那少女面上笑容未敛,突地一回身,抱住这乱发怪人的手臂,在他耳边低低说了两句话,怪人目光中的威光,立刻尽敛,温柔地望了少女几眼,手臂一伸一缩,身形突地电闪而退,头也末回,便从开启的窗中掠了出去。
窗户虽不小,但只架开一半,这怪人身形顾长,不知怎地,竞连望都未望一眼,便从那远比他身形狭小的窗中掠出,就像他背后长了眼睛,又像他身躯可以随意伸缩似的。
他来得突然,去得更是突然,展白望着他的候忽来去,心里更是惊疑,只觉自己所经所遏,都有如梦境一般。
那少女缓缓回过头来,望着展白格格一笑道:"你怕不怕他?"展白茫然摇了摇头,道:他是谁?我为什么要怕他?"这少女伸手一拢鬃脚,又在展白的床侧坐了下来,一面仍自娇笑道:"你为什么不怕他?他的武功可真厉害呀,连大哥和爹爹都说他武功深不可测只是他从来不和人动手,是以他的武功到底有多高,谁也不知道,可是……嘿嘿,要是有谁欺负了我呀,他老人家就不答应了,非将那人打个半死不可。"她语声微顿,又道:"上次一个从鲁北来的,叫什么三翅粉蝶的家伙拜见爹爹,在花园里碰见了我,以为我好欺负,就对我说了两句难听的话,我心里又羞又气,正想动手教训他,但是还等不到我动手,雷大叔他老人家好像跟在我身后似的,那小子看见他老人家来到,还要逞威风,他老人家连话都没有说,轻轻一拍手,就将那小子活活地劈死在一丛玫瑰花下了,让他……死了还做个风流鬼。"她咭咭狐狐说了一大套,说到后来,又噗嗤笑出声来,这少女既像是轻挑,又像是天真,什么话都敢说。展白一面听着她的话,心中一面不停地思忖:"这乱发怪人是谁?怎地能在这深沉似海、有如侯门般的家庭中来去自如?"又忖道,"她为爹爹到底是什么身份?怎地连采花大盗都会来拜见他?"听到后来,这少女说"三翅粉蝶"死在花下,还替他下了个"风流鬼"的注脚,又不禁在心中暗笑:"她怎地连这话都说得出口。他却不知道这少女自幼娇纵成性,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害羞,更不知道什么是畏惧,此刻"噗哧"一笑,又自说道:"方才雷大叔伸出手来,若不是我站在旁边,你这条小命也算完了。"她掩口一笑,忽又幽幽长叹了一声,双目望着窗外。
展白见她忽而娇笑,忽而长叹,心中正自诧异,却听她接着道:"真奇怪,自从妈妈把你带回来那天,我第一眼看见你,就喜欢……"她虽是天真未抿,娇纵成性,但下面的话,仍是说不下去,两额微徽一红,伸手一拢鬃发,方自接着道:"所以后来妈妈不能来看你的时候,我就天天来看你,今天大哥从太湖回来,我就知道要糟,以大哥的脾气,一定会把你从他房里摔出来,妈妈不在,我又怕大哥,想来想去,只有搬出大姐来当救兵,你不知道,大姐的脾气可跟我不一样,一年之间,也难听到她说上句话,我说好说歹,央求了半天,才算把她请来,你呀……你却不承情。"展白虽本对她的放纵之态,极为不喜,但此刻见她如此对待自已,心中亦不禁大生感激之情,微微一笑,说道:"姑娘如此对待于我,在下实是感激不尽,哪有不承情的道理!"这少女面孔一板,故作嗔恼之态,道:"谁要你感激我?谁要你承情!"展白一楞,却见她又噗哧笑出声来,纤手掇起衣角,缓缓弄着,道:"不过,只要你知道我对你好,不要再凶狠狠地对我,我就高兴了。"展白虽然极为拘谨,此刻心中亦不由微微一荡,只觉这少女对自已的情感竟是如此直率,不加半丝掩饰,他自幼孤零,长成后刻苦习武,一生之中几曾享受过这种温暖的情意,一时之间,不觉呆呆地楞住了,望着这少女,说不出话来。
这少女弄着衣角,一面又道:"你姓什么?叫什么?我问妈妈,妈妈也说不知道,真奇怪,妈妈也是跟大姐一样,平常总是一副冷若冰箱的样子,难得看到她老人家笑一笑,但对你却也像是很关心的样子,我本来以为你跟她老人家一定很熟,哪知她老人家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展白微叹一声,前尘往事,又复涌上心头,心想:若不是那位中年美妇仗义援手,自己只怕此刻已暴尸荒野了。不禁暗四忖道:"人家对我有如此大恩,我却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目光转动,清了清喉咙,道:"令堂大人,高贵慈祥,有她慈航普渡,她老人家对我的恩情,实在使我铭感,姑娘如不见怪的话,不知可否将她老人家的名讳告诉我,也让我…。o这少女格格一笑,截断了他的话,道:"看不出你说话酸溜溜的,倒像个穷秀才。"展白面颊一红,却见她又道:"我爹爹姓慕容,我大哥、大姐也姓慕容,你猜我姓什么?"展白一呆,心想这少女真是憨得可以,怎地向我问这种话,难道我是呆子中成?口中却道:"姑娘想必也是姓慕容了。"哪知这少女却摇了摇头,拍手笑道:你猜错了,我不姓慕容,我姓展,跟我妈妈的姓。"神色之间,极为高兴得意。
展白心中暗笑,答道:"如此我当然猜不出了。"一面又不慈暗中思忖:"原来那位夫人与我竟是同姓。"却见那少女一笑又道:"看你的样子,也像是武林中人,怎地连我们家的名讳都没有听过?"言下之意,大有凡是武林中人都该知道她家的样子。
展白凝注着她,只觉这少女娇憨之态,现于辞色,心中原本以为她甚是轻挑的感觉,此刻已荡然无存。
那少女秋波一转,遇到他目光,不觉轻轻一笑,低声道:"告诉你,我叫展婉儿,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不告诉我?你的爹爹妈妈还在吗?在哪里?你有没有……"她微咬下唇,轻轻一笑,垂下头去,接道:"太太。"她一连问了五句,句句都问着展白心中的创痛之处,他楞了半晌,长叹一声,说道:"在下也姓展,叫展白,家父家母都……都已故去了,我孤身飘泊,一无所成,连家父的深仇,都未得报。"他心中积郁多年,始终没有一个倾诉的对象,此刻见这少女对自已有如此直率的情感,不觉特心中的积郁,都说了出来。
只见得展婉儿眼圈越来越红,终于忍不住,两滴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沿着她俏美的面颊缓缓流下。人类的情感,原本就是那么奇妙,有的人你与他相交一生,也不会听到他说出一句真心的话,另外一些人你与他匆匆一面,却会尽倾心事。展白越说越觉悲从中来,难以抑制,竟忘了自己倾诉的对象,不过是一个方才相识的娇憨少女。
他的语声是低沉的,这间精雅的房间,也仿佛被悲哀的气氛充满。
哪知他话未说完,窗外突又闪电殿掠入一条人影,扑到展白的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沉声道:"你是谁?展云天是你什么人?"展白一惊之下,只觉自己的手腕,其痛欲折,不知不觉的手掌一松,掌中竞落下一团乱发来。
原来他方才心情积郁难消,悲愤填庙,竞将自已的头发扯下一绺,此刻落在淡青色的锦裳上,便分外刺目。
刹那之间,他心中既惊又奇,不知道这人怎会知道他爹爹的名字,更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要如此对待自已,抬目望去,只见站在床前抓着自已手臂的人,竟然就是方才那身躯顾长、潦倒褴褛的怪人"雷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