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异人传 - [还珠楼主]

第二回 长笛暗飞声 明月梅花联爱侣 流霞腾幻影 疾风雷雨斗妖人(3) [3]

  崔晴往绿华脚底一看,脚长不过六寸,看去又瘦又薄。鞋果细藤所制,宛如锦织,秀丽非常。虽是雨天,那一双罗袜雪也似白,不着一点尘污。想见里面底平指敛,白足如霜,暖玉生香,柔若无骨之美,由不得心中痒痒,想要抚摸一下。但恐触怒,便设词哄她道:“妹妹这双鞋子,多么干净秀丽,湿泥污损,未免可惜。请稍抬起,我在妹妹脚底上画一道符,就能凌虚而步,水泥不沾了。”绿华此时对他本无猜忌,心又好奇,果然把脚抬起了些。崔晴就势用手托住,先在左脚上画了两画,又把右脚托起画完。越看越爱,偷觑绿华,正仰望当空云彩,不曾在意。一时情不自禁,偷偷低下头去,把脚尖轻轻咬了一下。绿华本就觉他这回手握较紧,有点疑心,恰巧低头看见,连忙挣脱,已经无及。气道:“你原来千方百计欺我,被人看见,什么样子?我不理你了。”崔晴见绿华满面娇嗔,好似动了真怒,自觉不该如此轻狂,又悔又急,又无法分说,期期艾艾地答道:“妹妹我真该死!实在不是欺你,任凭多重的罚,情甘领受,千万饶恕我这一回,下次再也不敢了。”绿华见他窘急得脸涨通红,又觉不忍,佯嗔道:“我也知你爱我太甚,但实不愿你这等爱法。固然我们修道人无什男女嫌疑,夜雨空山,又有法术禁制,不会被外人看见,但你我日后还想长聚不散,你又立志想拜在我爹爹门下。我爹爹性情古怪,人又机警,什事也瞒不了他,而且最恨年轻人没有品行志气。你如常和我在一起,这等行径,未必能改得了,只要被爹爹发现,我又是引进的人,必不免于重责,你更不得了。到时反正分开,我想理你也不能。莫如趁这日子还浅,回去从此各不相见,免得情分越厚,将来分离,也更难受。我也不要学什么法术,省你挟惠胡来。我们回去吧。”崔晴闻言,越发惶急,不住口告饶。力言实是爱极,情不自禁,并无他念,下次决不敢再犯。

  绿华近来虽仍天真稚气,因和崔晴相处日久,渐渐省悟对方用意,虽觉彼此交友原可,不应效那世俗儿女之爱。无奈情根已固,本非真个决裂,当第二次发话时,已然宽恕,再听苦口求告,心肠越软。把小嘴一撇道:“你当我呆子吗?从喂你药,咬我手指起,连今夜三次了。哪一次都说再不敢了,过不多时又犯。这么大一个人,亏你也不害羞。一只旧鞋,帮底上短不了沾有泥污,想起都脏,又不是糖,咬它一口有什好处?总算咬得还轻,我素来怕痛怕痒,真把我咬痛了,任你会说好话,要理你才怪。是否欺我,且看我能凌虚不能再说。”崔晴喜道:“妹妹对我真太好了,怎敢欺你?妹妹这等仙根仙骨,只要照我这法诀略一施为,便凌虚而起了。”

  绿华照他所教诀印一试,果然平空高起数尺,脚底似有东西托住,自在浮游,无不如意。喜道:“我昔年要家母传授飞行,始终不肯,只传我一点防身隐遁之术。除去遇事逃回,或是预定去往别处,也可运用。但是飞行极快,一经施为,晃眼到达,什么景物也看不出,想在空中闲游浏览,俱办不到。壁立高险的山,便难上去。我又最喜登临,久闻附近鼎湖峰乃前古黄帝骑龙升仙的胜景灵区,久欲一往,均未如愿。父母寄母均是神仙中人,我却连想走远一点,上个高山危崖都难,想起心就烦闷。今习此法,就可自在游行上下,不畏艰险难行了。”

  崔晴最爱绿华春生玉靥,一笑嫣然。知这类旁门蹑空之法,仗着绿华骨根深厚,照样也能游行高远之处,但比玄门隐形飞遁,顷刻千里,快慢相差,直不可以数计。似此凌空而行,仅比常人奔驰快不多少,一日之游,不过二三百里,迹近炫弄,人又如此美丽,极易生事。有自己相随,或者无妨,却又用不着;孤身仗以远出,万万不可。见她正在喜欢,不愿扫她兴趣,只笑答道:“妹妹常把旁门末术当作神奇,有我随侍,尚可偶然游戏,如真远游,实无用处,何况妹妹他年比我强呢。”绿华道:“你不要管,也许有离开的时候呢。”崔晴惊道:“妹妹,你将来还是不要我么?”绿华笑道:“没见你一个男人家,这样多疑。你我心性相投,情分又深,自从初遇到今天,从没和我强过,我有时犯点小孩脾气,你也无不容让。我本来性情温和,不愿得罪人,都被你宠惯坏了,一点没有小妹对长兄的道理,常时使你难堪,你也不怪我,反说好话,爱护恭顺,更是无微不至。这样好哥哥,哪里去找?我是想你有功课,我是闲人,不能一年到头,日夜都在一起,一任交情终古不渝,终有暂时分离之日。我恰在那时出游,习了此法,不方便么?怎说是不要你呢?”崔晴本在多疑心酸,及听绿华自吐情愫,又觉美人恩重,浃髓沦肌,当时万虑皆忘,快活欲死,大喜道:“妹妹原来对我真好,我此时才把心放定,说不出的喜欢感激。父母而外,此恩难报,也没法说。只盼连那暂时分离都没有,就更好了。”

  绿华见他诚中形外,脸上满是喜容,丰神本极英秀,这一高兴,越显俊朗,知是中心喜极,也甚感动。故意逗他,佯嗔道:“你先前还当我是假的呢。”崔晴慌道:“我不会说话,妹妹不要怪我,实在爱你太深。近日既恐伯父的话难说,更恐日后妹妹看我不起。尤其今日言动失了检点,经我求说,虽蒙宽有,毕竟有了不好痕迹,不知妹妹是否不念旧恶,母亲回山,能否再似今日畅聚,老担着心事,闹得六神不安,忧喜无常。

  我也清修多年,平日自问颇有定力,有时也自警觉,不知怎会如此,一颗心无时无刻不系在妹妹一人身上。休说从此永诀,弃我如遗,便只是短时日的分别,也必相思忧急欲死。本来这些话不敢说的,我除痴想终身常相厮守外,别无妄念,对于妹妹,爱固爱极,敬也敬极,你喜我乐,你愁我急,你离我死。偶因爱极忘形,情不自禁,未始不想稍亲香泽,只要见出妹妹稍有不快,也决不敢惹你生气。适才听出妹妹对我深情,感恩刻骨,心想隐藏胸中,易使妹妹误会,不如沥胆披肝,尽情一吐,彼此把话言明,反可泯却猜嫌,只得说了出来。”说时偷觑绿华,欲言又止,笑容渐敛,误认生出反感,惟恐对方说出决绝的话,不好分说,急于表明心迹,慌不迭抢口说道:“妹妹不要多疑,我崔晴虽然爱你胜于性命,但决不效那世俗儿女之爱,并连似古仙人那样神仙美眷,合籍双修的妄想,俱都没有。但求永承颜色,为一永古不二之臣,已是心满意足。此后如若口不应心,甘受三生惨劫,死于非命。”

  绿华先前,本因崔晴之言,想起父亲性情古怪,不喜旁门左道,这次母亲托寄母照看自己,均非所愿。异日引进崔晴,未必一请即允,这人偏又如此情痴,万一不准,如何是好?为此犯愁,并未着恼。及见崔晴错会了意,急于剖白,声音都颤,目注自己,满面惶急悔恨之容,又在赌着重咒,越发觉他可怜,不知怎的,心中一酸。当时未等话完,忙伸玉手,将崔晴的嘴捂住,微笑道:“你的心,我已知道。既能发情止礼,言动偶然失检,只要不存心故犯,又有何妨?赌这样的恶咒作什?亏你修道多年,还是我的哥哥呢,一点没有丈夫气概。”如在平日,崔晴得亲玉手,又是心上人款款柔情,自然流露,定必心跳欲融,神魂皆醉,就势执手亲热,不舍放开了。这时竟因感激过甚,只觉神旺身适,心头舒服万状,通无丝毫遐想,也未举手抚握温存,双目望着绿华,明波莹活,似要流下泪来。绿华手早缩回,心中却老是酸酸的。见他目蕴泪光,凝望未答,笑问道:“你还伤心么?”崔晴明明喜极,偏会答不上话来。停了一停,才答道:“我从此便是天地问第一个快乐人,喜欢还来不及,哪有伤心之理?”说到这里,猛想起:

  “终日盼想心上人这双粉铸脂凝的纤纤玉手,几时能够亲它一亲;便死也值,好容易至情感动,送到口边,竟会忘了亲它一亲,良机坐失。再向请求,看今夜相待情厚,也许答应,无如适才言犹在耳,如何又犯?心上人素来端庄娴静,也许为己发情止礼之言所动,此举不特不好意思出口,万一误会,连适才所说,俱当假话,岂不冤枉?”想了又想,虽然又悔又借,但因心上人已经钟情于己,自是喜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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