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夏雨新荷 第一章 相见欢 [1]
沉重的牢门在铁链相击的闷响中打开,十余个高大剽悍的武士手握长枪,当先而入,然后向两边一分,闪出一条路来。周文与钱大业随后走进这座死牢。
二人都是一身青布便衣,头戴小帽,装束与常人无异,但不同的是,他们那种顾盼生威的做派是任何便装也包裹不住的。周文苍白的脸膛,颧骨高耸,似有病容,一身的瘦骨嶙峋,如同衣服架子般竖在那里,一双手掌形如枯枝,令人不自主的便产生一种怜惜的感觉。而钱大业却是满面红光,精神饱满,那身衣服紧紧绷在身上,似乎随时都可能爆裂。
死牢里一股骚臭之气扑面而来,令二人都捂住了鼻子,相对皱了皱眉头,这里关的都是等待问斩的重犯,所以牢门厚重,看守严紧,如果没有当朝刑部尚书的手令,外人谁也不可能跨进一步,他们二人虽说掌管刑部,但从没进过牢房,要不是皇帝派下来的这桩差事太过难办,他们也不想来这里。
一个狱卒在前边带路,直来到最里面的一间牢房,用钥匙打开了牢门,但每个人都听得出来,他的手在发抖。好像里面关的不是人,而是一只远古怪兽。那十几个武士冲到门口,手中长枪齐举,一步一步的走进。周文与钱大业随后走进牢门,站在那些武士身前,按理说他们是当朝大员,前途无量,实在不必冒这个险。但二人却是脸色平静,并无惊慌之色。
一片死寂中,那狱卒用颤抖的声音喊了一句:“夏爷……夏……夏……尚书大人来了!”
没有人回答,那个狱卒用惊恐的目光看了看周文,见他没什么表情,只得又提高了声音叫了几声,只听牢房中的一堆乱草里这才传出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来者何人,大呼小叫,扰人清梦,实在可恼……”这人声音很清秀,语言竟也儒雅之极。
但那狱卒脸上又露出极度惊慌之色,但是尚书大人在此,多少也要有些底气,不然这碗饭就可能再也吃不上了,便也一挺胸脯,叫道:“尚书与侍郎大人亲到,还不起身!”那人哼了一声,道:“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我是梦中仙,尚书是狼(侍郎)还是狗,看看尾巴便了然。”
周文并不恼怒,竟是微微一笑,道:“夏先生,一向可好?下官周文这里问候了。”
他这话刚说完,草堆里忽的跳起一个人来,连同响起了之声,那人坐倒在地,用手拼命掏着耳朵,道:“脏脏脏,天下何最脏,官话与官腔。”牢房中终年不见天日,所以常年点着灯火,这时火光下看得清楚,那人一头散发披过肩头,不见脸孔,满身的破衣烂衫,臭不可闻,最令人奇怪的是,那人遍身发光,乌光。
那是无数铁链在灯火中发出的光,此人颈上胸上臂上手上腿上脚上腰上胯上都被铁链锁住,连接着墙壁上的无数铁环,细细一看,原来那墙壁也是精铁铸成。这哪是一间牢房,分明是个铁笼子。这里不要说关人,就是关一头疯牛也没问题。
周文见他掏着耳朵,也不为意,好像早知道他会有这种行为,笑道:“夏先生,官话虽脏,有时候却可以救人活命,你不妨还是听一听。”那人听后冷笑一声,道:“只怕不是救我的命,而是救你的命吧。”周文脸上一僵,但马上又恢复了笑容:“人在官场,身不由己,以前有得罪的地方,也是下官职责所在,毕竟国法不可违。”
那人这才抬眼从乱发间看了周文一眼,轻轻点头道:“你这话算是与我示好,但却说得不卑不亢,堂而皇之,倒也是个人物。有点意思,说吧,有什么事?”周文从怀中取出一卷黄布,命那个狱卒交给他。那狱卒捧着这黄布,偷眼看了一下周文,周文眼睛一寒,射出两道冷光,吓得他连连点头,战战兢兢的走过去,将黄布放在那人眼前。
那人扫了一眼,道:“为何不念与我听?”周文轻轻咳几声,从怀里取出一块四四方方的丝巾,擦了擦嘴巴,道:“机密大事,不可泄露。还烦先生亲自过目。”那人哼了一声,抬手叮铛做响的展开来,看了一遍,然后一挥手,那黄布飞出,正落在灯盏上,烧了起来,周文见了微一皱眉,道:“先生,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一定要想清楚。”那人向草上一倒,伸了伸懒腰,道:“是啊,救你周大人的机会,的确是千载难逢。哈哈。”
周文轻哼了一声,道:“不只是你我的命,还有桃花坞里的人,三条命可都在你下巴上,只要你一点头,这些人就都有命了。”那人听了这话,突然暴怒而起,数十条铁链拉得笔直,铮铮做响,喀的一声,一根铁链从中而断。
牢中好些人吓得倒退了几步,那些武士长枪并举,握枪的手都出了冷汗,有些人的腿已开始发抖。一名武士被这种恐惧压迫得实在受不住,狂吼一声,一枪便刺出去。那人看着劈胸而来的一枪,竟然动也不动,一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直瞪着周文。
眼看那一枪就要刺入他前心,周文突然动了,他那只如同枯枝般的手轻轻一扬,手中那块丝巾竟如利刀一般,只听嚓的一声轻响,竟将那枝铁枪从中斩断,然后不知如何一抬手,那武士就飞出了牢门,跌个狗啃屎。
周文轻轻咳了几声,又用那块丝巾擦擦手掌,淡淡地道:“夏先生,你不要动气,桃花坞的人现在很好,我们并没有丝毫为难的意思。”那人怒发:“你们不讲信义,以前不是说只要我投案,就可以放过桃花坞的人么?现在竟然言而无信,难道当初你们都是在放屁不成!”
周文道:“我们一直没有为难过那人,而这次你如果帮忙,一定成功,之后你的罪可以特赦,到时候你们就可以在一起,难道不比在这里等死强得多?你要想清楚。”
那人胸膛起伏,呼吸急促,过了半晌才安静下来,道:“姓周的,你不要玩花样,龙潭虎穴我也不怕,只要你敢动那人一根头发,我就叫你连一根头发也剩不下。”周文道:“这个我了解,为了救那人,你可以自己投案,这份胆色万人不及,是大丈夫行径,我周文很是佩服。”那人哼了一声,道:“用不着拍我马屁。”周文没有再说什么。
那人突然哈哈大笑了几声,道:“要求我做事,就要按我说的做。周大人,你说是不是?”周文点头道:“不错,圣上吩咐,只要夏先生开口,一切条件都可以照办。”那人一口气说道:“三个条件,一,马上在万星楼给我备一桌最好的鱼翅席,每个菜都要包师父亲手做,还要一坛最好的花雕。第二,我要更衣,洗澡,刮脸,剃须。”周文道:“好办,除了这些,先生临走时还可以带上一万两黄金。不知先生第三个条件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