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6]
说着,她就也作了一揖。
那姑娘红了一张脸,低鬟笑道:“膏梁子弟履厚席丰,早应簪花上苑,何言关怀蒲柳?”
凤至装个着急样子,引手指心,口不择辞的说:“我们俩谁若娶过亲就要坠入拨舌地狱!”说着便要撩衣下跪。
姑娘赶紧躲到树后去,忸怩笑道:“别这样没出息,听我讲,昨天我姐妹以术娱宾,原无恶意,你为什么一味谩骂,还毁了我的一只山鸡!”
凤至笑道:“一张花纸儿,也值得生气?夜里你们支使许多鬼怪吓我们,用心却未免太狠了。
可惜吊死鬼不过是纸人儿,母大虫只是一个豆箕,最后的白无常和大头鬼虽然以人为俑,究竟怎样呢?”
姑娘道:“我们没过份,你晓得不晓得!”
凤至笑道:“假使我们胆气不足怎么办呢?”
凤至笑道:“我是不知道小姐跟我们开玩笑,胡扯两句是有的。今天特来请罪。”
姑娘道:“请罪不敢当,但是你们要晓得彼此错误都很大,到现在还有一个人没醒回来,我们倒有点莫名其妙,别是你们捣的什么……”
凤至笑道:“那一定是那个无常鬼了,我点了她脑后睡穴。没关系,就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姑娘吃惊道:“点穴,你会点穴?”
凤至道:“那不算什么。”
说到这儿,那位穿绿罗衫子的姑娘讲话啦。
她悄声儿说:“凤,带他去看看柳燕吧!”
凤至听见人家也叫凤,她笑嘻嘻地叫:“凤姐姐,你叫凤什么?可以告诉我么?”
姑娘道:“不告诉你……我叫凤至……”
姑娘也总是得意忘形,说不告诉人到底还是告诉了人,她自己也觉得很好笑。
再看隔池两位客人都好像对她的芳名儿听出了神,就越发不好意思。
她红着脸说:“你们也不要太骄傲,看来还浅薄得很呢。刚才你们倾巢而出,我们就来个扫穴犁庭。现在跟我来啦,要是坏了我的人你们就别想回去啦!”
说着扭翻身便走。
凤至笑道:“凤妹妹,我倒真不想回去呢。”
边说,边忍着一肚皮鬼计,急步绕池追在她背后跑。
姑娘忽然又不愿意了,她站住说:“你怎么喊我妹妹?”
凤至笑道:“可不,你还能比我大?”
“你几岁?”
“十八岁,总不会比你小吧?”
“我十六岁。”
凤至笑道:“那就是了,你还不高兴什么呢。”
姑娘横了人家一眼说:“你简直有点赖皮!”
“不赖皮就要错过好姻缘啦!”
“你胡扯。”说着又走。
凤至又追着问:“姐姐叫什么?她大你几岁?”
“她十九岁。”
“真是大姐姐。我表哥也十九岁。”
“她叫兰吟。”
凤至一听立刻喜得打跌,一叠声叫:“天意,天意……”
姑娘又站住了,她怔怔地问:“你又傻什么?”
凤至道:“妹妹,你想,我表哥叫爱兰,大姐姐会叫兰吟,这还不是三生石上注定良缘?”
姑娘又愕丁一下说:“这只怕是幻想,大难,大难……”说着,她慢慢的垂了头。
凤至道:“妹妹,你是不是说我们够不上?”
姑娘摇摇头,低声说:“不……”
凤至道:“是不是你们俩已有如意郎?”
姑娘生气了,猛抬头牙痒痒地说:“你好意思随便乱讲。”
凤至两条腿真软,蓦地跪下去,老着脸皮硬把姑娘一只手牵得紧紧的说:“妹妹,你不瞧前后左右没有一个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求你一寸芳心可怜我一片痴情。不管前途有多大困难,我石玉奇百死无怨……”
姑娘大惊道:“你叫石玉奇不叫贾佩玉?”
凤至顿首道:“妹妹听我讲,我在江湖上行侠仗义,不免结仇种怨,同时又是反清复明遗老孤臣之后,所以……”
就听了这两句话,姑娘急忙搀起人家,笑道:“这样说我们倒是志同道合。五爷昨儿回来告诉我,说你们不作官不求科名,还说不愿意做满人奴隶,我们姐妹总不相信。你们官架子很大,远来朝山还要布置临时房子,起居饮食也太过讲究,而月还带着不少珍奇古玩,分明像是贵族派头,这就叫我们不能无疑。
当然,我们还不致瞎了眼睛,看你们那一分气概,也晓得或是剑侠一流人物。但是这一点我们认为更可怕,因为我的父亲……”
姑娘说到这儿,忽然收住话脚,想了想又改口说:“我看你仪表不俗,谅不至谁辞哄骗一对弱女子。你再说,是不是官府爪牙?权贵子弟?”
“不是。”
“是不是跟唐家有仇?”
“没有。”
“是不是真心为我姐妹而来?”
“绝对真心。”
姑娘不讲了。
凤至仰面望天,顶神气的说:“石玉奇以后如有违背初衷遗弃凤至,教他死无葬身之地。”
姑娘笑了,媚笑着说:“何必呢?老天爷也不听你的牙疼咒。”
凤至再去牵住姑娘一边手,姑娘就不再挣扎了。她说:“是不是也要我发个誓呢?”
凤至道:“我相信你不变心。”
姑娘笑道:“唐凤至不是人间贱女人,她把身心许给了你,海枯石烂志不可夺!”
凤至笑道:“谢谢妹妹。”
姑娘笑道:“好事多磨,情深鬼妒,你就等着受罪吧!”
凤至道:“到底怎么搞的?刚刚说‘只怕幻想,大难’,这会什么都讲好了又说‘等着受罪’,是不是怕我岳父不答应呢?”
姑娘道:“这会儿没有工夫跟你细说,你得先去把我屋里的柳燕救醒。我也还要跟大姐商量一下,今天晚上三更天,你约表哥上我屋里找我们。”
“我们怎么晓得你住在那儿呢?”
“现在就到我那儿去呀!”
说着她把凤至领到她屋里,看床上睡着那位柳燕,正是昨夜无常鬼的化身。
凤至过去向她脑后拍了一掌,柳燕翻了一个身就慢慢的爬起来了,她大约还记得过去一些情形,两眼死瞅着凤至发怔。
姑娘笑道:“玉哥哥,你看她美不美?”
凤至笑道:“美,有其主必有其婢。”
姑娘笑道:“你昨夜陪她睡觉的?”
凤至道:“笑话,曾经沧海除却巫山……”
姑娘抿抿嘴笑道:“你,你且慢慢吹。”
边说,边把人家拦在床沿上坐下,又笑道:“你们在天花楼上喝得好酒,我跟姐姐都上你那边去,好漂亮的枕衾被席,那不比娘们还讲究吗?不瞧我床上的就不如你。”
凤至笑道:“是表哥的铺盖,他为人有洁癖。”
姑娘道:“你们俩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女儿相不好。我问你,你用的是假名,表哥还能是真的?”
凤至笑道:“名字是真姓是假的,她姓龙。”
姑娘怔一怔说:“姓龙。北京人?”
凤至道:“不,山东济南府人。”
姑娘忽然向柳燕使个眼色放低声晋说:“教前厢人都出去,你带林莺看看角门。”
柳燕横了凤至一眼,点点头望前厢去了。
这里姑娘直顶到凤至膝前去,迫定了问:“到现在你还不讲实话?”
“我讲的是实话。”
“表哥是不是龙璧人的公子?”
“是。”
“那么,华盛畹是你的什么人?”
“我的母亲。”
姑娘大惊,扭身望着窗外更低声点说:“真是害死人,一切我都明白了,你们太冒险!”
凤至道:“你明白了什么事?”
姑娘猛回头,睁着大眼睛说:“你们为着龙英侯来的!”
凤至脱兔似的抢起来问:“英侯还在人间?”
姑娘道:“你还装什么傻呢!龙英侯还不是好好的在大峨雷洞。”
凤至道:“你见过他?”
姑娘道:“我是没见过。父亲很看得起他,老少忘年还订了白鸥之盟,就只等雷老道肉体飞升,他们俩就要上北海钓鳌去的。”
“岂有此理,家里多少人惦念他,他就不想回去一趟?”
“回去,你讲得顶容易,他是没有自由的人。”
“他一定受了很大的苦?”
“那倒没有什么,就是走不动。”
“这怎么讲?他的武艺并不太差。”
姑娘笑道:“武艺,武艺在雷道和我父亲看来简直儿戏,何足道哉。”
凤至冷笑这:“我只不相信,旁门左道,邪术异端,能有多大作用?”
姑娘道:“胡说,请问你,诸葛武侯的八阵图算不算邪术异端?有没有作用呢?”
凤至道:“那是奇门六丁六甲之法,究竟武侯也不能倚赖八阵图成什么大事!”
姑娘叹口气道:“事实胜于雄辩,眼前龙英侯便是困于遁甲,蛙步为难,情极可悯。”
凤至道:“他的一切经过情形你晓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