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二:风雪夜归人 二、七日之师 [2]
大家一团哄笑,他夺路而逃。
他想对爹妈说咱不读书了,不读了行吗?但看着母亲的骄傲和父亲的憨笑,他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以后先生越来越不喜欢自己,那个夫子喜欢的是那些孩子父母的束修,而不是爹妈精心挑选的花生蚕豆和差点儿丢了性命才挖来的天麻。从此他的书也越读越差,有一次站在塾外,忽然有一种恨意在心中滋长真想有力量啊!真想能够保护自己的父母和妹妹,真想看着这些人在自己脚下颤抖战栗的样子。他想杀,杀,杀!
后来,有一个人站在自己面前笑嘻嘻地说,小孩,别怕,跟我学本事,我教你打人的本事,好不好?
福宝什么也没有说,他觉得再没有比所谓江湖更适合自己的地方了。这里有最原始的公平拳头。
两年之后,那个老鬼喝多了,拿出个小盒子向他炫耀,说这里有天下第一的神兵利器,只要他听话孝顺,将来一切都是他的。福宝想,不要将来了,就是现在吧。他杀了那个人,夺走了小盒子,从此浪迹天涯。
又过了两年,一个男人问他,要不要学更高深的功夫?想不想做一流高手?
当然想。他那时候已经知道自己资质很好,但资质好和天下第一之间的距离是走路和飞翔的距离。
又过了一年,那个男人又问他,想不想回家?
福宝大惊失色,他知道杀手圈中是容不得父母家人的,许多想家的少年就是因为藏不住心思,连累爹娘也一起被灭口。他跪下,求沙当家的开恩。
沙当家的含笑不语,只对他说,你去杀一个人,从此以后,绝没有人再敢动你的父母。
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更够本,福宝没有再想什么他只想手里的兵刃快一点,再快一点,快到没有人能战胜自己。
至于铁敖……借刀堂的当家,昔日的名捕,手下的冤魂怕是比一村人还要多吧。他能活这么大年纪已经不容易了,既然早晚要死,死在谁手里也没有太大关系吧?
现在这老滑头想要干什么?他以为唤醒自己的童心就能保全性命?福宝抱着肩,冷笑。
铁敖指了指其中两个孩子:“哪个快?”
简直是侮辱智慧的问题,一个孩子明显快过另一个许多,少年懒得回答。
但是跑得慢的那个孩子急急助跑几步,凌空一跳,哈哈笑着倒在雪堆上福宝僵立在当场,半晌才道:“你,你为什么要点拨我?”
铁敖笑笑:“因为我老了。”他回过头,满头白发看上去比白雪更耀眼,带着长辈的慈祥,“江湖中人人都知道,我最得意的徒弟是苏旷,福宝啊,你的根骨禀赋在他之上……”
少年嘴角抽动了一下:“我现在的名字叫风雪原。”
“居然已经是风组的人了,不简单。”铁敖宽厚地点头,“好,风少侠,你知不知道,天赋这个东西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你今年十四岁,唔……你最近一年进步的速度应该已经慢下来了,再过五年,必定再无长进,只能做一个挥剑很快,或者是天下出手最快的杀手,但也仅此而已。”他回过头,盯着少年的眼睛,“有些人只能一路跑下去,但跑得再快,也有筋疲力尽的一天;有些人却知道怎么一边跑一边蓄积力量,一层层跃上去。风雪原,自从有江湖以来,从未有一个杀手能够成为武学大师,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少年的脸色由阴转晴,又由晴转阴:“你以为你说这些我就会放过你?”
铁敖悠悠长叹一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等一等!”少年的面颊上泛起一丝红晕,“道理我明白,可是我慢不下来,风组慢下来就是死。我也知道要以天下为师,胸有丘壑,这一年来我”
铁敖打断了他:“你连自我都容不下,还想容丘壑?你连眼前的老师都不敢请教,还想以天下为师?笑话。”
他向远方努努嘴:“你娘来了,去吧,好好孝顺孝顺她,这几年她过得不容易……我就在石疯子的窝棚里,这七天你随时可以来杀我,放心。”
这一回,少年并没有阻止,只是换上一副孩子气的笑容,向母亲和妹妹迎了过去……他太渴望一个可以指点自己武学的人了。江湖是一个讲究师承的地方,自己摸索了许多年的一点顿悟,或许别的门派只要一句心诀就可以说清楚他渴望力量,至于力量从哪儿来,根本不是重要的事情。
福宝决定到最后一日再下手,今天才是第二天。
积雪压在窝棚顶的油毡上,滴滴答答,有融水落下。燕怒石随手掀起油毡整理,一边挪着压石一边道:“这破棚顶子该换了”
他的手僵持在半空,摇了摇头。在这里好像已经住了不少日子了,可直到现在,才觉得这个破棚子不仅仅是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是因为多了个小东西的缘故?还是因为铁敖?
铁敖却也点点头:“门口的道也该垫一垫了,来来去去总是一脚泥。”
二人对望一眼,想说的都是伙计,你老了。
走江湖的汉子,不到老是不想有个家的。
小女孩已经爬起来了,努力在地上跳啊跳的,但是那条脏兮兮的红裤子显然已经小了一号,紧绷绷地吊在小腿上。
铁敖快步过去:“囡囡乖,这衣裳咱们不要了,爷爷给你买新的,啊?”
小女孩死死护着袄子,眼里露出警惕凶悍的光只有那天铁敖捡她回来时,才见到这样的眼神。
铁敖的手顿了顿,燕怒石正大步进来:“嘿,这衣服被脏水泡透穿不得了,脱脱脱下来咦?这巴掌大小点儿的东西还会害臊?”
女孩子死死把袄子抱在怀里,不让燕怒石夺走衣服早就在血污泥水里泡得糟烂,这么一夺之下,刺啦一声裂开,一支白玉般圆润的笛子落在地上。
燕怒石脸色剧变,背脊靠在墙壁上,整个人都在发抖,单手指着那支笛子:“这……这……你……啊”
他扭头就要狂奔,铁敖拦腰抱住他,但他内力全失,哪是石疯子的对手,被远远摔在地上,只低声咳嗽:“石疯子你又发疯了!”
“不是!不是!鬼”石疯子满头满脸都是汗水,颤抖如筛糠,额头青筋暴起,眼里是无尽的恐惧。
小女孩紧紧握着笛子。铁敖看看老的,又看看小的,想起燕怒石提过“人骨法笛”这么个东西,试探地问:“是……那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