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围魏救赵 [5]
伽罗问李妃,“用的什么药?”
李妃拭着泪说,“说是镇痛收敛的什么药。昨儿换过一次了。说是隔一天换一次的。我都愁死了,光这换一次药,疼得叫天喊地的。一直睡不好,说心里起火,即使睡着,一刻半刻的,立马就会从恶梦中惊醒,嘴里老是喊着渴,这四月的凉天,就要吃冰。”说着又流起泪来。
伽罗眼睛又是一酸,瞅近了,看看太子的嘴唇,果然干裂。知是伤痛加上气郁所致。遂命身边府上的丫头抱着的一个小包袱递上来,摊在桌上解开了,从里取出一个小匣子来。
匣子里并排放着一大一小两个药葫芦。
伽罗将小葫芦取出来,从里面倒出一小粒黑色的药丸,捧在手心,对李妃说:“姐姐,这是家传的定痛子,对刀剑棍棒外伤有止痛收敛的奇效。就着温过的黄酒,让太子口服一粒,很快就能入睡了。若睡不好,不仅伤势难愈,比吃不下东西更毁人。”
太后忙命左右宫人温黄酒上来。
伽罗又取出大些的葫芦,“姐姐,这个是治外伤的化淤散。一会儿太子吃了定痛子入睡之后,揭开伤处的纱布,先用白酒轻涂,在患处轻轻洒上一层,仍旧敷上纱布。这样,内服外敷,伤势会好得快一些。”
听伽罗夫人这般细心地交待着,太子爬在床上,心内一热,不觉悄悄流泪起来……
这时,宫人已将温好的黄酒端来,伽罗亲自服侍太子就爬在那里服下了定痛子。
果然,还不到一刻钟,太子便觉得身上的痛减轻了好些,不多会儿,便晕晕乎乎地似入梦乡了。似睡未睡之间,又听母妃说:“听说,那些人还不肯罢休,想奏禀陛下继续处置太子……”
太子隐隐约约听到了母妃又开始低声抽咽起来。
其实,太子此时最担心的倒不是自己此番受到父皇的杖责屈辱,而是听说朝中有人对自己继续紧追不舍。他在宫中,自然清知古以来,被废的太子几乎没有一个能活过几时的。即使被废为庶民,最终也会被人悄悄谋害……正在此时,他听随公夫人说,“……姐姐莫担心,我已经从郑译那里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太子闻言,即刻强令自己清醒一些,听听随公夫人说些什么?
“……大军在外延耽数月,兵事决断皆在于他二人之手,最终竟不得敌国一兵一卒,太子和身边左右俱遭处分。王轨肩负辅佐嗣帝第一次远征讨敌,实习兵事,他因与郑大夫军中争执,却公报私仇,有意延误战事,此一重罪;做为左辅右弼又决断兵事者,无功而返,有负陛下信任,此二重罪;太子受罚,他视而不见,更不自请处罚,不忠不义,此三重罪!姐姐,我已见过长孙大人,求他与常山公、扬国公三人共同为太子讨一个公道。如此一来,即使陛下不好治他罪,也必会惊他一场!看他还何胆子敢再反过来陷害太子?”
母妃的声音立马显得惊喜望外:“啊!妹妹,多亏你了。这几天都把我给愁死了。唉!像我这般,天天困在宫中,什么话也听不到,什么事也做不成。陛下批阅朝廷和各地奏折,几乎天天忙到凌晨。我真怕,若他们一旦得逞,我们母子可真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妹妹,我不明白,他们为何这般与太子过不去呢?”
伽罗道:“姐姐,太子无辜!太子乃一国之储君,他们这样,或是本心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野心,或是因为太子所亲者非是他们的朋党之辈……”
太子虽昏昏沉沉,闻听此言,却也恍然大悟:自己惶惑已久的事,如今一下子明白了!
原来,事情的源本竟在这里!
因最担心的一重危机解除,太子立马觉得全身一阵的轻松。隐约之中,又感到母妃和随国夫人正在轻轻为自己擦伤敷药。
太子心下虽不想让随公夫人亲手做此事,全身神智却已开始昏昏沉沉,无力阻止了。又觉得今天敷药,果然没了往日的钻心巨疼,不知不觉中便已沉睡过去……
伽罗的“围魏救赵”之计果然厉害。朝中再没有听说有提议废太子之事了。
伽罗再次进宫探看太子时,李妃面露喜色地说,“妹妹,你送来的药用了四五天,太子已经能翻身了。”
伽罗暗暗松了一口气,一面随李妃往太子的病榻跟前走去。
还未走近太子,伽罗突然发现,守在太子床边的两个侍妾当中,有一个竟是挺着足月的大肚子!
伽罗心下不觉一凉:怎么,正夫人太子妃还没入主东宫呢,太子东宫的侍妾却先要诞下孩子了么?
伽罗用眼角扫了一下那个侍妾:看她的长相倒也算端庄。只是,依她的年龄,看上去已有二十六七岁了。太子今年统共才有十五六岁,两人相差这么大,不知这位侍妾如何勾引太子的?
看来她的目的达到了。只要生下一男半女,太子继位,将来她在六宫就会有一席之地了。
只不知将来生下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若是男孩儿,将来女儿入了宫,即使诞下嫡子,在立嗣之事上,恐怕也难免会有一场嫡庶长幼之争……
再看她的肚子,恐怕孩子落地儿,就是近些日子的事了。
伽罗虽说满腹狐疑和郁闷,脸上却依旧笑意盈盈的,视而不见的和李妃一起,径直来到太子床前探看。
“夫人!又劳您惦记。”太子见伽罗和母妃走来,就要直起身来。
伽罗忙扶着他仍旧躺好,柔声询问:“太子殿下,感觉好些了么?”
“啊!实在好多了。多亏夫人送来的神药啊。”太子满脸感动地说,一面又要直身。
伽罗轻声说:“太子殿下躺下别动,好好养伤啊。”
太子眼望着伽罗,嗫嗫嚅嚅地问:“夫人,丽华妹妹……她,她还好么?妹妹,她也为我担心了吧?”
伽罗见他问起丽华,心内冷冷一笑,和侍妾的儿子都快生下来了,还记得有个丽华妹妹?嘴里却说:“她闻听你伤势吓人,在家流了两天的泪。非要扮成下人随我进宫,要亲自看看殿下的,我怕她私下进宫,被人识出,又要连累太子,好歹劝住了。”
太子满眼感动地望着伽罗,一时眼中噙泪,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过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嗳!夫人,我原想此番出征能够建下大功,煌煌凯旋后,荣荣耀耀地迎娶妹妹入主东宫的。没承想,吐谷浑一战,竟落得如此狼狈和屈辱的结果!”
伽罗忙道:“太子说哪里的话来?此番西征,虽说无功而返,也不过是因为吃了他人的亏罢了。何况,以后太子有的是出征打仗、建功立业的机会。吃一堑长一智么!得此教训,其实更是万金难买!我以为,远比俘获敌国千军万马要珍贵。”
太子闻言连连点头:“啊!夫人所言极是!只怪我自己,往日只知修习诗书礼乐,只知交结亲近文人儒士,东宫官属内,几乎没有一个我自己的知兵属将。一国储君,如此忽视武略的进取,出征打仗,岂有不吃亏之理?伤好后,我想尽快加强兵事武略上的实习,还要招揽和交结一帮子武将。总有一天,我宇文赟要汗马提剑,沙场建功,雪此奇耻大辱!”
伽罗从太子的目光中,突然看到了一丝武帝身上那种威烈的影子来。因见太子虽说吃了这番大亏,却悟透了几分道理,心下感到欣慰,一时间,倒把看到太子大肚子侍妾的不快释然了些许。
太子的伤痊愈不久,太子的东宫侍妾便诞下一个大胖小子。
武帝闻听得一皇太孙,实在欣喜异常。为此,专门诏敕朝廷文武官员普加一阶,并且在帝宫大摆喜酒,宴请朝廷和在京文武百官和王公命妇,以贺欢庆。
接到喜帖,伽罗的心却是骤然凉了半截!
她兀自一人怔怔地坐在那里,呆了好半晌……
这年晚秋的九月壬午,长安帝京万人空巷,百姓官吏、商家行旅一起拥上街头,竞相争睹皇家太子迎娶大周皇太子妃的浩大场面。
举目望去,见皇城御街之上,迎送太子妃的仪仗车马潮水般漫漫而过。无数青衣宫娥和朱衣卫士们一排排、一行行,或持金钺,或举翠扇,或箱笼金帛,或玉辂彩轿,望不到边的是彩旌如林、车辇缀锦,听不到头的是鼓乐喧天、人声鼎沸。
直到诸般大典礼仪结束,大周帝王皇家隆隆重重的将随国公杨坚的长女——大周国皇太子妃杨丽华迎娶入东宫,宾客也俱到帝宫畅饮皇家盛大的喜庆酒宴,随国府又还了几天的喜宴后,终于开始寂静下来。
夜深人静,伽罗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又安排了一番家人,查验了一番诸事,长舒了一口气,来到自己和杨坚所居的后庭时,蓦地,伴着清凉的晚风和秋桂阵阵芳香,骤然传来一阵优美抑扬的琴声。
原来是夫君杨坚在屋内弹琴。
伽罗悄悄站在窗外,侧耳倾听,他弹的什么曲子?
以往,伽罗从未闻听过杨坚弹这支曲子。她虽不知曲名,然而,品咂个中弦律音韵,只觉时尔清越,时尔沉雄,时尔抑扬,时尔空泛,云轻海阔,万木葳蕤……
颇识音律的伽罗不觉怔住了!
正痴迷间,只听一串仿如奔流直下的滚摇和琶音之后,七弦骤止,万籁俱喑!
伽罗迈槛入门时,杨坚仍旧抚琴沉思,默然无语。
“这是什么曲子?旋韵之间,天高地回,气象万千。”
杨坚握着伽罗的一只手,凝视着她依旧美丽绝伦的五官眉目说:“伽罗果然为我知音!因我与你遥隔千里,离别相思,积年累月,竟成两首琴曲,一为《天高》、一为《地厚》,以诉你我夫妻情比天高,谊似地厚之意。”
伽罗闻言,心下一热,将脸儿深深地埋在杨坚宽大的掌心,顿时珠泪迸溅起来!
杨坚一手抚着她浓密的头发,心内万千滋味,却是满眼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