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恨 [2]
见他终于有了一点儿反应,霍虎跳顿时精神抖擞,道:不错!不光是我大哥,这里有六家好人,俱都是拜你所赐失去亲人。那些直接、间接死在你手上的人,全都有自己的冤屈!比如说
贺炎突然截道:不必说了!我都认了,是我的错!今天你们是来报仇的?好,多谢成全!我就在这儿,要杀要剐尽管来!他刚才神色淡然,霍虎跳还以为他要大作推搪,想不到突然间他竟干脆利落地全接下来了,不由得大感意外。霍虎跳却不知,就在方才那片刻之中,贺炎的心中已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贺炎出道三年以来,一直以侠义自居,虽然手段强硬了些,但在大是大非上却从来没有错过。不知不觉间,他已变得自满浮躁、刚愎自用起来。多少次出手,俱都是只听了一面之词就下了断言,做了判断,只是他自己却当局者迷,全然不觉。但方才楚生就在自己眼前出尔反尔地一番表演,却令他出了一身冷汗。
这次来刘家之时,因为楚生的一番话,他确已动了杀机,若是黑鸦不断,恐怕他真的已血洗刘家了那么如此说来,他在此前的偏听偏信中是不是也有草菅人命的呢?待到霍虎跳说到自己的兄长,贺炎心中的自信已然轰然崩塌,代之以无边无际的后怕与自责。他毕生刚直,既然知错,顿觉百死难辞其咎,终于把心一横,决心一死以赎。
但他这般想法别人却看不出来,霍虎跳只觉这人行事乖张、神鬼莫测,仔细观察贺炎的神色,越看越像是在说反话。只觉此刻若真有人跳出去杀他剐他,只怕一刀就被他杀了,不由打了个冷颤,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贺炎已准备好交代后事了。刘小姐就在他身边,贺炎躬身道:刘小姐,在下莽撞,对你有误会之处,言语上多有辱及,如今想起,后悔不迭。本以为既成夫妻,将来当然有机会弥补,但如今苦主上门,贺某断不能苟活,你我二人尚未行夫妻大礼,我死后,你大可再嫁旁人,莫要耽误了自己。他回身又对刘员外夫妇跪道:贺某不才,蒙二老错爱。可惜贺某自作孽不可活,难为二老尽孝养老。刘小姐品貌端庄,不可因我受苦,还望二老不以礼法拘束,为刘小姐另谋乘龙快婿。我死后,我家人师门必然要多方打探,问到二老时,麻烦告诉来人,贺某自寻死路,与他人无关,不可为我报仇,切记,切记!他与这刘小姐本来没说过两句话,但刚才既然已拜了一多半的堂,这时感到肩上颇有责任,言语间不觉就有了些情意。
如此大变,刘员外夫妇早已经哭成了泪人。霍虎跳却给搞傻了,这时回过神来,多少有点儿相信贺炎的话。但老江湖毕竟留了三分心眼,想到自己一行此来,根本是有十足把握将贺炎格杀的,遂道:贺炎,你既然诚心悔改,我们倒也不欺负你。你的黑鸦刀不是很厉害么?拔你的刀!旁边楚生叫道:他的刀早就断了!刘家如老张等知道贺炎黑鸦已断的人不由骇然变色。
只见霍虎跳惊道:他的刀断了?看看楚生,顿时反应过来,怒道,我再不信你的鬼话了!
却见刘小姐突然将喜帕摘掉,叫道:你们别逼他,他的刀真断了!新娘子未入洞房自己摘了喜帕,自然是因为太过紧张,所以才忘了规矩。刘府众人眼前一黑,暗道:小姐呀小姐,平素你机灵果敢,大难临头怎么这样糊涂?
哪知霍虎跳看看刘小姐看看楚生,悲愤道: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难得贺炎还算是个汉子,却没来由地给你们堕了威风!
旁边一人抱刀而出,叫道:就由我来领教贺大侠的刀法!贺炎站起来,咬牙笑道:何必拔刀?我甘心求死,你动手吧!
那抱刀的汉子年岁不大,一张脸惨白得没有半分血色,两眼却黑得发亮:我叫雷念宗,我的哥哥雷念祖就死在你的刀下。你自以为天下无敌,若是不拔刀就死了,杀了你我也不痛快!贺炎听言,苦笑道:有理!把喜袍一撩,自腰间摘下黑鸦宝刀。众人见大喜的日子新郎官居然暗藏凶器,不由更是惊叹,这一场婚礼当真是峰回路转、高xdx潮迭起。
黑鸦刀这时又已被贺炎用松脂黏好了。他身上无刀,便觉难安,因此虽是断刀也忍不住藏在身上,想不到这时却派上了这般用场。他单手举刀道:请!
刀客拔刀乃是各种刀法共有的第一记杀招,因此贺炎的刀虽还在鞘中,那雷念宗也不由紧张。正凝神以待,突见刘小姐插身其中,道:既是要交手,那自然有胜有败。若是我夫君胜了,你们怎么说?是要车轮战么?
雷念宗眼珠转动,怪笑道:他胜不了我!若是他胜了他回头看看身后众人,正色道,我们转身就走!刘小姐追问道:走了以后呢?我夫妻二人日后的日子,难道要每天防备着你们么?
若他能过今天这一关,我们六家就既往不咎。毕竟贺炎也是受人挑拨,不是有意为恶。罪魁祸首还是那些小人。你若不信,这里有少林寺达摩院首座心苦大师可以为证!
雷念宗身边的和尚正是心苦。他本是被霍虎跳等人请来主持公道的,想不到一来这里,贺炎一点儿都不抵抗,导致他至今无话可说。这时好不容易有了表现的机会,他不由口一滑,道:不错,贺施主既已悔改,本应既往不咎。现在六家苦主齐聚,正是将此事解决的最后机会。过了今日,贺施主便是另一个改过自新的贺施主了。谁若是再与他为难,那便是有违侠义,少林势不能坐视不理。最后这句话原本是想说贺炎草菅人命,有违侠义,少林势不能坐视不理,这时改头换面,竟也说得顺口。
话一出口,霍虎跳等人脸上全有些不自在,好在他们对那雷念宗都有信心,心道:少林了不起么?等一下就把贺炎大卸八块,以后谁也说不得什么。霍虎跳给雷念宗打个眼色,雷念宗眨眨眼,嘴角挂起一丝冷笑。
这边刘小姐回身对贺炎低声道:你都听到了,只要撑过这一阵就行。我们的喜事还没有办完,我等你。贺炎苦笑道:你这是何苦,我们根本还不是夫妻。你何必这般抛头露面?
刘小姐将喜帕重新戴好,低声道:堂都拜过大半了,还分什么你我。你在门口落难之时、你在夜里救我之时、方才嘱我再嫁之时,你的眼神凌厉坚定、心中坦荡赤诚,这样的伟男子,我不愿错过!说完向后一退,让出场中的空地。
贺炎眼望刘小姐的倩影,心中一阵难过。他心中又如何不被这女子的气度吸引?自明白她并非水性杨花之后,她的种种好处一一涌上心头,贺炎一时冲动,几乎就要放手一搏。哪怕就用徒手,他也想要将自己未来的幸福抓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