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5]
这时街上还在戒严,只有兵没有行人,然而英侯和梅问两匹马却没有遇见盘查。
梅问回去四海春又喝了几杯闷酒,兀自不见英侯赶到,她勉强再坐了一歇儿工夫,就嚷着回家。
他们给店里三百两银票做赏钱,这是那一位王公大臣都没有这般豪气出手的,又害得那些伙计们围着磕了一阵头,掌柜的还亲自出来牵马坠镫,恭送尽礼。
马出彰仪门,安鲁竟早留下了话,让他们长驱出城。
梅问走在路上想到咸丰帝和易可亲,倒是真的有点感动。
菊冷更是不住口一味赞美。
只有玉奇一个人无动于衷,眼看姊姊妹妹神情都有些异样,他觉得十分好笑,暗里这就决定了一番安排。
英侯回去潘公馆,在浣青屋里回说了一天经过,大家听了都欢喜。
浣青认为官家方面既然搞通了,那就不妨把人家兄弟姊妹接来玩它几天。
婉仪可就笑着说咸丰皇帝好色,若不是转着她们姊妹念头,决不会那样顾盼有加。
玉屏说假使姊妹进宫做了妃子娘娘,那也算不负石家表少奶奶一番吃苦。
查老太太说汉女没有选妃的希望,那恐怕只是妄想。
红叶说人都讲皇上外面广备藏娇金屋,希望梅问、菊冷不至落入牢笼……。
娘儿们一问一答,有说有笑,旁边可就激动了英侯和安侯。
英侯想到皇上对梅问说话态度,又想到梅问前一句,“可没想这位皇帝这样好……”后一句“我不放心皇帝……”
再一想人家对他一片冷落,他心里非常难过。
安侯思想比较灵活,他想:皇帝意在一箭双雕,我必须先下手为强,明天无论如何总要怂恿奶奶教红叶姊姊出城接人,接了人来再去求老姨太帮忙,只要订定了婚还怕皇帝怎么样呢?
想着,他像很有把握似的把英侯拉到书房去商量行事。
但当英侯告诉他,菊冷说他顶可恶,还要找他决斗那些话时,我们三少爷就也慌了手脚了。
总算他还有自信心,第二天他果然去求准了查老太太,面嘱红叶出城接客。
红叶夜来没有回去当然一切不费事,可是人家知道三少爷从中弄鬼,有意找他开胃,冷一阵热一阵只管打趣他,而且一味挨延不肯出门,直把三少爷闹个啼哭皆非。
好容易盼得红姊姊打扮好了,外面车子也雇好了,刚待要走的一霎那,蓦然那一位宫廷总管崔瀛又来了。
他直接请见浣青,浣青还能不见?见了面先来一阵道喜,说是英侯办事周到,官家十分赏识,过些天必有宠命,起码总会给个三品官。
接着又说孝穆太后听官家讲起华梅问姑娘人品端庄,学问渊博,又是一身好武艺文武兼资,甚为欢喜,有意让她入宫朝见,还说教皇上补她一名供奉,侍读宫闱。
未了,他又笑着说:“皇上在阿哥所时跟咱们家龙大人就有缘,希望夫人仰体圣意,善言劝导华家小姐早日进宫供职。
今天圣驾还要出城去看她,外面说是临幸西山,临时微服潜出彰仪门,仍教大公子英侯伴驾。
昨儿那一位松副将办事很得体,我想应该再请他暗助大公子一臂之力,我可是实在忙,一切请夫人多加一分心……”
说着,匆匆告辞走了。
时间已是已时光景,不容浣青多事停疑,她一边赶紧吩咐红叶秘密回去通知松勇,一边打发英侯吃饭后,准备服装兵器,上马出门。
这一来可真把安侯气得要死,他倒愿意,乃至希望心上人这会儿已经回去新疆,让那可咀咒的皇帝此去扑个一鼻子灰!
大约也总是老天爷不负有心人,今儿一清早,玉奇果然迫着大姊三妹动身西去了。
皇帝和英侯两匹马在未末光景,赶到万昌皮革店,下马一看,这家店竟然关门歇业,挝了半天门,才出来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媪,她虽然又聋又瞎,但讲话倒是一口京片子,道地京腔。
她说:“生意是不做了,东家是走了,假使尊驾是龙少爷,或者是姓金客官,那就不妨请后面地窖敬茶。”
在理说主人不在家,客人就不该登堂入室,然而皇帝一往情深,他一定要看人家香巢。
终于君臣俩让那老妇人带到地窖里来,一切还都没有变动,前后两个厅屋仍然美好如初,炉酒留温,瓶花犹艳,卧室里锦衾虚设,烛泪未干,残脂零粉,恻人心脾。
皇帝徘徊妆台边,偶然伸手揭开镜盒,看见底下好好的排着一串珍珠,认得那正是昨天送给梅问的礼品。
这串明珠下面另有一张红笺,拿起来看上面写着两行簪花正楷:“幸接天颜,备承宠锡,倚闾母老,敬谢明时。梅问顿首。”
读过了这两行字,皇帝着实发了一会怔,他慢慢的拿笺儿叠个方胜,收在怀中,凄然念道:“凤兮凤兮,何其决绝兮……”
念着,走到厅屋上,亲自倒了一大杯酒一饮而尽,顺手儿把杯子摔在桌上打个粉碎,回头看住怔在一旁的英侯:“回去告诉宛平县一声,派人看这地方,谁都不许来!”
说着,又留恋了一会儿,这才动身走了。
君臣两匹马走在路上,官家前头不住的唉声叹气,后面英侯却也是忽忽若有所失。
他护送官家回宫后,忙不迭的赶回潘公馆报告消息。
安侯一听说人家姊妹果然回去,皇帝老头子果然扑了一场空,他就好像报了冤仇一般欢喜。
婉仪认为梅问聪明自爱,浣青也说她不愧知机,大家这一交口称誉,英侯却也乐了。
晚上,安侯偷偷地溜在英侯床上睡觉,哥儿俩谈了一个通宵,五更天便起来去见老姨太婉仪。
哥儿俩守在佛堂外面等侯老人家做完了早课,英侯先进去礼佛,拜了佛再给老姨太请早安。
婉仪自然很喜欢,留他佛堂裹喝茶,喝茶免不了聊天,于是英侯就说官家昨天告诉他,要他当宛平县知县。
婉仪吓了一个大跳,急问恳辞过没有?
英侯说是苦辞不获,上意十分坚决。
又说敬侯安侯,恐怕都要出去应考科名,皇上殷切垂问,谆嘱不容闲散。
英侯这一信口撒谎,婉仪着了道儿啦!
她说:“这年头决不可说当官,前一辈的好不容易摆脱出来了,后一辈的又钻进去那实在太可怕了,总要想办法躲过去才好。”
说着,安侯也进来了,他说,宛平县知县简直不是人干的,那必定要有乌龟度量,驴马精神才行。
说英侯一副火栗子脾气怎么搞得通?
又说应考科名就不容不当官,眼前内忧外患,民不聊生,官还不是众矢之的?假使分发个榜下知县,那还不是找死。
又说烽火漫天,家是搬不动的,人赶快逃避还来得及,唯一办法只有让他兄弟出门游历去……
听说游历,婉仪立刻点头赞成。
她老人家也料到他们哥儿俩意在新疆,想一想新疆也还可去,马上就把浣青叫来商量。
商量的结果,决定让英侯安侯敬侯三兄弟打伙儿出门。
当天浣青便去隆格王府,禀明福晋,说是小兄弟远出寻父,央求福晋转恳老王爷诸事关垂。
福晋说寻父乃是行孝,没有什么讲不过的,她可以负责答应这个请求。
浣青回来又派人请到松勇告明一切。
松副将并不反对,倒说是男儿应该读万卷书,更应该行万里路,英侯兄正是游历的年龄,他介绍两个人担任西行向导兼做跟班,劝浣青只管放心。
于是诸事就绪,一行人五匹长行健马,择日上道。
既然讲是游历,当然到处都要耽搁一下,他们走山西太原越河南开封,出潼关过宝鸡,一路跋山涉水,踏雪犯寒,直到第二年三月中旬,才到了迪化。
在迪化稍事逗留,便又迂回取道哈萨克而来。
春水方生,草木向荣,风景之幽,使人流连忘倦。
这天正走在巴尔喀什湖上、遇见一匹溜缰赤色骏马奋鬣长嘶。
英侯恍惚认得似是梅问坐骑,不禁注目停骖。
那一个向导叫做刘流的生来带几分傻气,但又偏会相马,他一看这匹赤马便喜得滚鞍下地抢过去逮它。
人是一定要骑马,马是一定不让骑,一阵蹦跳打几个盘旋,到底人是上了马背了。可是那马,它一摔头便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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