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访仙遇恩师 虽悟前因 儿女情长 寻师逢恶道 遂入歧途 手足义绝 [4]
勿恶本刚烈凶暴,最是倔强,如换旁人这等说法,定必心中怀恨,不肯接受。当日却是不然,并未记恨,反觉师祖只为自己难耐十年枯坐,才不肯携带,否则一样有望,不似别位仙人一味嫌恶。心想:“早晚自寻仙师,争这口气,本未打算随母同行。有此二符,可以脱难防身,岂不也好?”不等乃母招呼,首先伏地跪谢。潘度随取灵符一道交与勿恶,传完用法。另一道照人一扬,一片墨绿光华闪过,勿恶立觉一个冷战,好似寒泉灌顶,通体清凉,转眼如初,并无别的异状,当时也未在意。鲁瑾却看出此是玉清仙符,专护修道人的心神,最是珍贵,喜出望外,连忙伏地跪谢。勿恶自知随行绝望,加以灵符神光透体,心气平和许多,重又起了恋母之思,依依乃母身前,不住问长问短,问母此去何处仙山?何年始得重逢?鲁瑾见爱子依恋神情,心中难过,不舍就走;又想挨到鲁孝回来,见上一面。他母子二人正在惜别情殷,不舍分手,潘度忽道:“世无不散之局。只要你子能知自爱,将来跳出火坑,改邪归正,自有相逢之日。孝孙此时被人留住,尚不能回,也许途中相遇。我另有约会,徒儿随我走吧。”鲁瑾知道不能再延,只得恭答:“弟子遵命。”勿恶见母要走,忍不住泪花乱转,刚刚哭喊道:“师祖开恩,容孙儿和娘再说两句。”话未说完,潘度已带鲁瑾纵遁光破空飞去,残月疏星之下,只见云影中碧光一闪即隐。
勿恶独立空山,四顾苍茫,慈母远去,相见不知何年,此后孤身一个,成了无母之儿。想起平日慈恩深厚,由不得心伤肠断,对月痛哭起来。哭了一阵,想道:“神仙也是人做的,只要用心寻求,终能遇上。师祖说我生性太恶,所以谁都不肯要我。娘也常说爹爹梦中之言和取名勿恶的用意。我如守定这句话,不再凶恶,也许能得仙人怜爱,收我做徒弟。娘已远走,哭死也听不见,有什么用处?莫如等兄弟回来,与他商量,骑上姑茫往别的山中寻找仙师,试它一试。”主意打定,便不再哭。勿恶不知兄弟被女仙陈淑均留住,恐其回山,勿恶定要强骑姑茫,惹事结怨,为异日之害,遂不令回转。勿恶苦等不到,先是怒发如狂,突又想起潘度做诫之言,登时愧悔,竟欲改恶从善。心气一平,回到洞中,便即睡去。
勿恶一觉醒来,日色已是老高。睁眼一看,只剩孤身一人。秋山萧寂,冷灶无烟,娘和兄弟俱都不见。想起前事,不由大怒,又发野性,独个儿在峰崖上下哭啸咒骂,暴跳如雷,和疯子一般,似这样叫嚣纵跳了些时,因有天生伏兽之能,吓得左近林谷中的乌鲁纷纷奔逃,四下乱窜。一时山风大作,沙石惊飞,全山皆被骚动。总算勿恶无心及此,相隔又远,没有寻找它们晦气。如在邻近,不知又有多少生物遭他残杀。哭叫到了午后,觉着腹中饥渴,野性也退了好些。暗想:“兄弟昨夜如若与娘相见,不会不回。
姑茫本是他的坐骑,前听公冶师祖所说,有多可恨!再要骑它,太没志气。看它平日只跟在兄弟身后同出同进,偶在病榻相唤,才能进来待上一会,就想骑它远行,也必不肯。
娘说心坚石也穿,只要不怕吃苦,用心去找,早晚总能寻到仙师。好在身有宝斧,神戈,力能生裂猛兽,手擒飞乌,山中到处有水,此去寻师不怕没有吃的,靠人做什?兄弟数年相待,对我甚好,实在不应恨他。还是吃饱肚子,再打主意。”
勿恶灵巧,善于操作,什么都会。鲁瑾因将远离,所储食物甚多。近为五年期满,恐将远行,又做了不少干粮,原备其途中之需,勿恶恰好合用。先胡乱做了些吃的,将肚子填饱,打算当日下山寻师。虽在气愤头上,心思仍极细密,吃饱以后,便即仔细盘算,连吃带穿,甚至针线刀剪之物,全都备好,打成一个小包,背在身上。神符、金戈放人胸前豹皮兜囊以内,腰间插上宝斧。然后起身。行时勿恶越想越恨,决计此去不再回来,忽然拔斧乱砍,不消十几下,山洞便被砍坍,床榻用具一件未留。这昔年母子三人栖身的好好一座山洞,连内中什物用具,全数残毁,砍成粉碎。他却意犹未足,一路叫嚣,跑上峰顶,见物就砍。不消片刻,把乃母日夕辛勤,费了四五年光阴开辟兴建的一片世外乐土,扫荡净尽,连田中所种粮食、菜蔬、竹树及房屋一齐毁掉。见竹头木屑、残枝烂叶狼藉满地,宛如经了一次大灾劫,心头方始稍感痛快。独立斜阳之中,厉声长啸了两次,径由后山往下跑去。因为先前勿恶怒发如狂,上峰时一路持斧乱抡,边走边砍,昔年所修山径走廊已被随手砍坍,归路既断,未走前山,只得援藤而下。到了峰下,他才想起仙人俱住深山之中,后山前面乃是有人家的所在,相隔城镇颇近,再绕前山,路要远出好些,天色已快黄昏,夜间行路如何找法?继一想:“此行原无一定去处,旧居业已残毁,无法回住,反正不免山行夜宿,且走到那里再说。”素性倔强,更不回顾,仍往前崖绕去。峰后倾斜,山径回环,勿恶又无目的,加以想起前事,心中悲忿,一路寻思,不觉走慢好些。
等到了前山松林,夕阳已快落山,一轮明月刚由地平线上升起,挂向树梢。虽然初起月光,大而不明,无甚光辉,远近山峦林木依旧看得甚清。山风萧萧,暮霭苍茫,古木寒鸦,深山旷野,仙乡何处、始而自伤身世,悲从中来。既而触发旧恨,激动野性,悲愤大怒,咆哮如狂。哭吼咒骂了一阵,又把林中果树用宝斧砍倒了好几株,戾气稍息,自觉无味,方始停手。四顾乱云满天,随风疾走。且光隐在云层之中,时隐时现。夜色渐深,无可归宿,又不愿重回旧居。勿恶暗忖:“这山西北两面,均是对头洞府,自然不可去。峰后山路与城镇相通,又绝无仙人踪迹。只有那年猎豹的山谷之中,通着大片峰岭,因路大远,后虽去过几次,仅到前被豹群围困之处而止,未再前进。山那边好似地方甚大,景致甚好,许有仙人隐居,也未可知。”
勿恶主意打定,飞步赶去。到后一看,隔坡下面乃是大片盆地,对面还有一座峻岭,静荡荡横在那里。野地杂草全部黄落,不碍通行。稍微缓气,便往下跑,等越过野地,走到岭脚,月光忽被云遮,光景昏黑,山高路险,寒风透体。四外狼叫虎啸之声,远近相闻,眼前景物越显凄厉。此时此景,如换常人,定必惊怖胆寒,哪里还敢再进。勿恶倔强性野,又恃身轻力大,宝斧防身,山居较久,习知天时,看出天色虽然阴暗,并不像是下雨神气,毫不在意。上到岭半,顺着地势微一转侧,忽然明月吐辉,发现半山腰上裂出一条山峡,自半山起裂一大口,就势透迤而下,深过地面,变成了平地。然后环岭而行,往岭后一面绕去,谷径颇宽,两崖对峙,仿佛甚深。谷中竹木萧疏,泉石掩映,景颇幽清。起初想由顶上查看尽头所在,由上面绕行了一段,见谷径甚长,望不到底,前面又有凸崖阻路,离地太高,月光时被云遮,下面乱石如林,为恐失足受伤,只得回走,寻到较低之处,攀援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