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5]
曙色熹微时,雨渐渐停了,北风也不似夜来那样的威猛,旭日从地平线上升,照在俞佑亮全身温透的衣裳上,冒出丝丝的水气。
又走了约莫一个晌时,来到昨日经过的交叉路口,校正了方向,改道往西行去……
他骑着牲口在沙漠上疾行奔走,备尝风沙之苦,一路上经过几个塞外部落,偶尔也碰上三三两结队而行的行商旅人,他们见俞佑亮居然只身单骑行走于大漠之上,都纷纷投以惊骇讶异的眼光。
第五日黄昏时分,星星峡已然在望。
俞佑亮骑在驼背上,眺望茫茫的远处,夕日余晕平铺在重重叠叠的山峦上,勾绘出狭长峡口的黑影来。
来到这个地方,俞佑亮心头突然像是压上了一块铅,感到沉重无比,他在寂静里身言自语:“前朝土木之变时,就在这道峡口曾发生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也不知有多少人的头颅及鲜血抛洒在此地,当年那些草莽英豪在这干下了番轰动一时的事迹后,现今也只落得一堆黄土罢了。”
他打从心底唏嘘了一声,心头像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风停了,沙也静了,这时星星峡内侧突然袅袅升起了一道狼烟,因为无风的缘故,烟火一直上升到高空始消失不见了,甚是醒目。
俞佑亮心里一紧,望着那峰头那高举的狼烟,不禁触景生情,想起前人描绘塞外景象的名句:“大漠中,孤烟直。更吹羌笛胡边月,总是关别旧情……”
但他旋即将纷杂的情愁抛开,回到现实环境,他知道在那荒落的峡道里出现狼烟,乃是一件十分不寻常的事,他踌躇一忽,骑着牲口向前面的峡口行去,将近峡口时,忽然又听到了羌笛声音!
那羌笛声音甚是落寞苍凉,随着袅袅高升的狼烟透出峡谷,俞佑亮听着望着,情绪不觉有些紧张起来。
他暗暗呼道:“看来峡道里是有人的,只不知是敌是友,可虑的是我对附近地形不熟,若埋伏在峡中的是个敌人,向我突施暗袭,那我就很难躲开了,但眼下目的地即已在望,自无畏退回之理。”当下将心一横,越过漫漫黄沙,进入星星峡谷。
夜幕四垂,俞佑亮绕过一条小径,蓦地眼前一亮,只见前面峡谷地上,堆置着一堆柴火,熊熊火光直上霄漠!
一个黑衣人背向着俞佑亮,正坐在火堆旁侧烤火,一边吹着羌笛,“呜”“呜”笛声在空谷中巡回,久久不绝。
俞佑亮故意重重咳了一声,那黑衣人放下唇边的羌笛笛声戛然而止,头也不回,高声道:“朋友,下来歇歇脚吧——”
俞佑亮一跃而下驼背,举步上前。
他口中说道:“在下衣单不胜夜寒,正想烘火取暖,足下如不介意……”
那黑衣人缓缓回过来,苍白的月色照在他的身上,除开身上披着的一件黑袍外,一方黑巾罩住面孔,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气氛!
俞佑亮天端端的心口颤一大颤,呐然不能成声。
黑衣人凝目在俞佑亮全身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他那炯然的两道目光自蒙巾上露出,锋利有如利刃。
黑衣人冰冷的声音道:“老夫在此候你多时,那物事你带来了没有?”
俞佑亮错愕道:“什么物事?”
黑衣人道:“你经过肃州时,没有人托你一件包袱吗?”
说着视线落到俞佑亮身后的骆驼,及驼背上的包袱上。
俞佑亮脱口道:“原来——原来你便是那两名汉子所说的接应之人?”
黑衣人道:“不错。”
俞佑亮道:“不敢请教足下大名。”
黑衣人冷冷道:“老夫若能公开身份,又何必在面上蒙着一条黑巾,你问这个则甚?”
俞佑亮道:“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区区既不知晓足下是谁,怎能轻易将包袱交与你——”
黑衣人阴阴一笑道:“老夫在星星峡等你,又能道出你受托之物,这还不够吗?”
俞佑亮道:“问题便发生在这里,足下等在星星峡接应,适令区区为之困惑不解,照事实剖析——”
黑衣人截口道:“难道你不是须得经过星星峡吗?老夫等在此地,还等错了地方不成?”
俞佑亮道:“可以这样说,只因那托我交包袱之人所指示我走的途径,乃是错误的路线,如若我依照他俩指点的道路而行,将永远无法到达星星峡,有幸途中能及时发觉,改正方向始能行抵此间。”
语声微顿,复道:“以他们二人的用心,乃是要我迷失途径,误走北方盐池附近,则足下应该在该处候我才对,目下却出现于此,殊令人费解。”
黑衣人道:“如老夫能够料到你已中途改道而行,势必能到得了星星峡,故以等你在此呢!……”
俞佑亮嗓子一沉,道:“那么你竟是设下假塔这个圈套,又偷袭过我一掌的人了!”
黑衣人哂道:“胡说!你无凭无据,岂可仅凭臆测说话?”
双目暴睁,射出两道冷电,续道:“你若不自动将包袱拿过来,老夫可要动手夺取了!”
俞佑亮寻思顷刻,返身自驼背取下包袱,拿到黑衣人面前,道:“包袱在此,足下请点收吧。”
黑衣人哼了一下,伸手将包袱接过,就在火堆旁边打开包袱,散露出数十匹布疋丝缎等物。
俞佑亮瞪眼有如铜铃,心道那两名汉子托自己千里迢迢把包袱送来,里面所装居然仅是布缎而已,诚使人难以推测其中玄虚了。
黑衣人冷冷笑道:“瞧你满面惊讶之色,难道你在途中竟没有打开包袱来看过吗?”
俞佑亮怒道:“足下此言辱人太甚了!”
黑衣人冷然一笑,一再说话,须臾从包袱里取出一项红色的瓜皮小帽,递与俞佑亮道:“千里传物,无以为谢,这顶皮帽便送与你御寒如何?”
俞佑亮道:“这——如何使得?”
黑衣人道:“小伙子执意推却,未免太不给老夫面子了。”
俞佑亮心念电转,终于伸手接过红色皮帽,斗觉一股刺鼻的香气从皮帽上透出,他鼻子用力嗅了两嗅,却是无法分辨出是什么气味!
俞佑亮动也不动问皮帽的香味是怎么回事,迳自将它戴到头上,果然觉得暖和许多。
黑衣人重又将布缎包好,久久不发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