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险薄人世情 [1]
蹄声清脆而单调的飘扬在暮霜四合的荒野间,这条土路便一直婉蜒向前,伸展向茫茫的云天尽头,从马上看过去,除了远处隐隐的山脉,就只有周遭寂寂的迷漫荆野,游散在大地的那片紫蓝色烟霞,也都是那么冷清清,孤零零的了……。
关孤沉默了半晌,喟然道:“好一个寒冷的夏。”
李发舐舐踊唇,小心的道:“大哥,寒冷的夏?”
关孤寂然一笑,道:“你不明白?”
李发打了个哈哈,道:“还请大哥指点。”
关孤低缓的道:“这是一个人心境上的感受问题,夏天原本酷热,但那却只是表面上的,在我眼里,它就显得不大一样了,热得冷森,热得孤寂,热得茫然,又热得苦涩,感觉着它是热的,但又何尝不热得那等寒凛与淡漠呢?”
他摇摇头,又道:“这好有一比,李发,当你处身在一个热闹嘈杂的场合里,往往你也会觉得出奇的孤单及冷清,仿佛那些喧嚣并不属于你,你隔着身边的人群虽是那么接近,却好像离着老远,似是独自走在深山荒径上一样……”
李发苦笑道:“我可领悟出一些大哥心头的感触,但是,大哥多少年来,你不觉得你过份离群了么?正好像你的名字——孤,你总是孤零零的,寂荡荡的,喜欢独来独往。独往独处,在人们之中,你有如一只野鹤,飘忽又高远,就算有人想攀扶你一把,手也伸不到云里呀!……”
关孤淡淡的道:“我自小孤独惯了,不大愿意凑热闹,那些场合会使我觉得无聊又拘束,远不如一个人悠然自在……”
李发道:“大哥,有时候,你不觉得闷?”
关孤咧嘴轻笑,道:“寂寞是一种享受,能清静下来独处于自己心灵的天地里,乃是件最为优美奇妙的事,在那里全是自我,一切俱真还朴,没有丁点世俗上的虚诈险恶,任精神舒展,魂魄徜徉,无物无束,悠哉游哉,李发,这种滋味是至高无上的,安宁极了,也清幽极了……”
李发耸耸肩,道:“难怪有几次我怕你闷得慌,特去陪你聊聊,每次都让你在那‘自家心灵天地的神游’中将我撵了出来!”
关孤安详的一笑道:“我知道你多少了解我,不会为忤的。”
李发忙道:“这个当然,我又怎敢对大哥你不满?”
眉头忽然皱了一下,关孤道:“决傍黑了,今晚赶得到‘牛家寨’么?”
李发打量了一下地形,道:“紧赶一程,到达‘牛家寨’该也不会太晚。”
他吁了口气,又有些牢骚的道:“咱们禹老板也太不体谅人了,一次出来就叫我们办两件生意,而且还限定在三天之内办妥,他简直把我们当作‘齐天大圣’了,好像从南到北只要我们翻个跟斗便到啦……”
关孤毫无表情的道:“收人钱财,与人消灾,顾主所做的要求我们自然要尽量替人家办到。否则,人家花了那成千上万的银子岂会这等慷慨?”
李发嘀咕道:“但禹老板也不能只为这些银子,他手下弟兄们的幸苦亦得斟酌斟酌。我们全不是铁铸的,三天两头奔命,一赶就是几百里路,莫说还要动手涉险,便单是到了地头就拎人家的脑袋吧,也总得有喘口气的空闲哪……”
关孤抿抿唇道:“你甭埋怨了,李发,谁叫你中吃了这行饭?”
伸出左手拂了拂衣衫上的灰土,李发改了个话题道:“对了,大哥,这趟差事你既接了下来,那‘货色’只怕又是个邪鸟吧?”
关孤笑笑,道:“‘牛家寨’的这趟生意,可与方才我们在‘和田镇’办的那一件不大一样,‘和田镇’那件比较简单。本来我不想亲自去的,但一则怕你失手,再则我也想亲眼瞻仰一下谢沧州那厮是个什么样的德性岂能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来,所以才陪你走了一遭……。”
李发急道:“其实姓谢的这档子事我一个人去办已是游刃有余,大可为了这件小买卖亲自出马若是欲要目睹那小子的恶报应嘛我没有话说,但大哥提到为我‘护行’则未免过于严重了,对付姓谢的这种窝囊角色,我可以说十拿十稳,包管手到擒来,出不了一点纰漏!”
关孤冷清的道:“你太大意了。”
怔了怔,李发呐呐的道:“但……大哥,姓谢的根本不算是个人物嘛……”
关孤摇摇头,道:“我不是指谢沧州,我是替你顾忌到‘玄真会’的人,姓谢的内兄是‘玄真会’在当地的大头领,如果万一碰上他们和姓谢的在一起,你仍有把握十拿十稳么?要知道‘玄真会’也不是好吃的呀!”
“哦”了一声,李发讪讪一笑道:“我以为不会这么巧,姓谢的,并不晓得我们要来‘摆横’他,事先不大可能找‘玄真会’的保镖……”
关孤冷冷的道:“不要说‘可能’,李发,干我们这行的不相信运气,只注重计划,一定要有把握才下手,决不能存着侥幸取巧的心理,若是我们为了一点小破绽而砸了锅,非但颜面扫地,威信与名誉的损失才更不可估计呢……”
李发连连点头,赧然道:“大哥,我还是不够独当一面的气派……”
关孤道:“等你有了这种火候了,李发,今天我就不会跟着你了。”
在鞍上移转了一下臀部,李发又道:“大哥,方才你说‘牛家寨’的这趟生意与‘和田镇’的那档买卖不大一样,又是怎么个不大一样法呢?”
关孤薄薄的双唇微抿,道:“‘货色’较为扎手。”
李发颔首道:“但也同样不是个玩意?”
关孤道:“这个人比起那谢沧州来,犹更要可恶三分,不过,他本身的能耐却强过姓谢的很多!……”
李发颇有兴趣的道:“大哥,照本院规矩,行事之前必需严守秘密,除了主执行者之外,连随行副手也只是奉命进退,往往亦搞不清目的及真像,但主执行者却有权在行事前不致妨害行动成功的有利时间里,将每次的目的与内容告诉副手,‘和田镇’那端生意大哥你早提前告诉我了,‘牛家寨’这一件,是不是也可以透露点?”
关孤平静的一笑道:“规矩是死的,人却要活用它,这条规律我根本不重视——当然,也要看我的副手是谁而定,‘牛家寨’这件买卖内容我之所以一直没提起,并不是受这条规矩约束,只是我懒得早说罢了……”
李发愕然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