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
今儿背着儿子成全杨家的这门亲事,不是老太太愚钝,恰恰是老太太的精明世故和深谋远虑:她养大的儿子,当然清楚儿子的性情,不仅言行耿直,为人行事也从不知藏锋掖芒。得罪一人打堵墙,相与一人铺条路。她想悄悄为儿子铺下一条不意之时的路。
今年开春石榴开花坐果时节,迦罗试着在每棵石榴树上只留下了几十个长势良好又通风朝阳的母果儿,其余的全都咬牙剪掉了。
结果,剩下的石榴一天一个样儿,最后竟长得又大又红个个都赛茶碗般大小。
到了秋天,凡来隋公府做客的人,都要伫足在庭院中的棵大石榴树下,惊异这几棵石榴树上怎么竟结出恁般喜人的大石榴?
果子成熟后,迦罗决定先送宫里几篓,让太后和娘娘尝鲜。采摘石榴时,迦罗专门交待下人:每个石榴上都要留有几片绿叶,这样,红绿相衬,显得更新鲜也更好看了。
这天一大早,迦罗令家人把自己亲手挑拣出来的两篓个儿最大、颜色最红的石榴抬到庭院里,用红绸带子封好后,换上了国公夫人的大礼服,乘着朱轮华车一路隆隆进宫。
迦罗照例先到含仁殿觐见叱奴太后。
迦罗出入掖宫一向都是先到叱奴太后这里来坐坐,问候一番老太后的冷暖、说些家常的闲话然后才到紫云殿的。
当迦罗令人把一篓大红石榴抬进殿,自己亲手启开封后,老太后见有这么大个儿的石榴,果然高兴。听说还是迦罗自己亲手种的,更是赞叹了一番,便说怎么也在含仁殿里栽上两棵。又说眼看着石榴树,就能让人想起小时候的好些事来。那红绫子似的石榴花儿,那一天天饱鼓起来、撅着小嘴的果儿,倒比这会儿的牡丹、菊花更让人看着眼亮。
独孤迦罗笑道:“这有何难?我回府就让人移来两棵。正好还有一棵,这会儿的枝叶上还挂着十几个花骨朵和几枚果子呢!”
老太后喜呵呵地交待:“嗯!好好!树大,移时可要记着多带些老土,这样才会少伤些老根。”
独孤迦罗笑着答应了,又和皇太后说笑了一会儿,便告辞了太后来到前面的紫云殿。
李妃见了这般大的石榴也觉得惊讶。两人一边说笑着,一边从篓中拣出了七、八个色儿最红、个儿最大的,令两个宫人用白玛瑙托盘托着送到大德殿陛下那里,请他先尝尝鲜。不大会儿,宫女们便一脸喜气地回来禀报:“陛下见了这么大个儿的红石榴很是喜欢。问奴才是哪里来的?奴才禀说隋公夫人自己种的。陛下说难为隋公夫人想着。听说夫人已觐见过老太后,陛下很是高兴,尝了石榴,夸说从没见过这么大个儿的石榴,味道也好。”
李妃和迦罗两人听报,只是相视一笑。李妃心想:这个迦罗做事不仅有心、稳当,更难得的是,竟能处处替自己着想。遂想起两家儿女的亲事。只因先是因齐王几人反对,接着朝廷又是对大齐用兵、又是平定内乱,转眼竟耽搁了两三年。
重议说起此事,迦罗道:“姐姐,其实在朝廷中,虽说陛下很在意齐王他们几个主意,可是长孙览、窦炽、于翼、李弼几位将军大臣的话,陛下应该也会听进一些的,这几位大臣平素与隋公倒也和睦。”
李妃嘱托迦罗:“妹妹,我虽在陛下身边,可是朝廷上的事不一定比妹妹知道的更多。其实妹妹在外面倒比我还易进易退的,我在陛下这里常催着点,你和隋公也要想个什么主意打通一下关节,及早促成这门亲事,才让人心里早一天踏实下来。”
“妹妹记下了。”迦罗沉思了一会儿突然说:“姐姐,我这会儿想起个主意,姐姐看成与不成?”
“妹妹快说来看看。”
“姐姐,妹妹素闻广陵郡公宇文孝伯是个大孝子。听说八月二十五是他母亲平阳公主的七十大寿,还听说孝伯要在郡府为他老娘办一次热闹的寿宴,我想……”
独孤氏将自己的主意悄悄说了一遍,娘娘不觉微笑:“嗯,这个主意不错!老太太做寿那天,我也派人送份贺礼到郡公府去。”
李娘娘一边和独孤迦罗商定着这件事,一边又想起另一桩令人心烦的事来:有个心腹今天一大早过来禀说,翠薇宫郑姬近段很是得陛下的宠爱。动辄在陛下面前夸说她和陛下的儿子宇文元小小年纪如何聪明、如何知道惦记父皇等等。这个郑姬,不仅生得颇有几分姿色,更下得一手好围棋、弹得一手好箜篌,并且画得一手好花鸟画。虽出身一般官吏之家,却是个极有心计的主儿。自进宫后,便为陛下格外宠爱。
李妃猜测,在立储之事上,郑姬肯定也开始动心思了……
迦罗和娘娘说着话,就见小公主牵着她奶娘的手,和几个宫人一起从外面回到紫云殿。
小公主一见盘子里摆着这么大个儿的石榴,立马就要。迦罗赶忙洗了手,亲自为小公主剥来,还劝她把石榴籽儿也一起嚼碎吃掉。迦罗见小公主喜欢吃石榴,便对娘娘说:“这石榴不仅好吃,还有消积食、杀肠虫的药用。小公主平时不大肯吃东西,若能哄她多吃一些,消积化食,吃东西只怕就会香甜些了。”
“哦?石榴还有这般的好处?我竟不知。”娘娘笑道。
迦罗道:“这些原都在药书上写着呢。这石榴出自番地。那边的人成天奶啊肉啊容易积食。这石榴最是一样消积化食的果子了。”
小公主的奶娘在一边也帮着迦罗哄小公主多吃一点。
迦罗抬眼打量了一眼小公主的这位奶娘:这位奶娘正是当年自己想起主意后,朝廷依样下诏,从进宫应选的乳妇中唯一被小公主认定的。
迦罗见她虽出身农家,一张脸儿却也生得很有福相。白皙红润的脸色,秀美娴淑的五官。头上一个倭堕形的发髻,拿一支银钗别着。穿着虽也是宫里女官通常穿的石青细纱襦裙,倒把个腰身衬得匀称窈窕。
转眼小公主已经三岁了,看样子娘娘还没放这个奶娘出宫的意思。独孤氏看娘娘和这位奶娘说话时的口气神态,有时竟不大像是主仆。心下便感到诧异,不知这位普通农妇有何过人之处,竟能这般得娘娘器重?
后来慢慢留心观察,才发觉这位名叫秀月的奶娘虽来自寒门,举止却端庄有度。对李娘娘的每一个眼色都心理神会。说话中听不出张扬,也没有逾越她做为一个仆妇的规矩,可句句恰到好处又充满机智。渐渐得知,原来这个奶娘已成了李娘娘在宫中的心腹人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