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铁矢神弓 少年扶巨宦 金鞍宝马 大盗震虚声 [6]
耿绍南心中一懔,但看她笑容可掬,心想,武当派威名,群流景仰,这女强盗虽然凶狠,想来也要慑惧我们正派的门徒,所以曲意逢迎,表示拉拢。想到此处,见玉罗刹愈笑愈甜,不觉心魂汤漾,越发以为自己想得不错。
坐定之后,耿绍南与同门招呼,只见他们个个都似意存顾忌,不敢畅谈,内中一两人,且苦笑作态。耿绍南莫名其妙,过了一会,玉罗刹又唤一名女盗前来,吩咐了几句,耿绍南不知她又有何花样,屏息以待。玉罗刹和大家又乾了几杯,杏脸飞霞,越发娇艳。忽然寨后一片车声,几十名喽罗,把卓家的车辆都推了出来,满列阶下。玉罗刹倏然起立,朗声说道:“卓大人,我和你算一算帐!”卓仲廉惶然说道:“这点银两,寨主你拿去好了。卓某家中还有薄产,不必倚靠囊。”玉罗刹面色一沉,大声说道:“我练霓裳虽然为盗,盗亦有道,你可问席上的人,我练霓裳几曾乱取过人的银子。若然他真是清官,我一文也不要,若然他是个贪官,哼,我可对他不住,银子也要,脑袋也要,你听清楚没有?”卓仲廉吓得浑身大汗,身子抖个不停,心中暗暗叫道:“糟了,糟了,想不到老命丧在这儿。”
玉罗刹骂完之后,缓缓说道:“卓仲廉,你且听着,你做了十多年官,收到下属与地方绅士所送的银两共是七万六千七百两,这笔钱乃是不义之财,我全取了。另外钱粮的折头是三万二千五百两,这笔钱虽是朝庭定例,但却是出自百姓,我也要取了,代你还之于民。另外你的俸银是一万六千八百两,这是你应得的,我发还给你。你做了十多年官,油水仅有十万多两,你算不得清官,但也还算不得贪官,只算得一名规规矩矩的朝廷大吏。现在帐已算清,你服也不服!”卓仲廉不禁又惊又喜,玉罗刹对他的囊收入,竟然如数家珍,账目分明,丝毫不错,也不知她从那里侦察得来?主罗刹处置完毕,又笑盈盈的坐下,挨在耿绍南身旁,说道:“武当派的高贤,小妹年轻识浅,事情做得不当,还请指教。”耿绍南对她刚才这手,倒是十分佩服,翘起拇指说道:“怪不得练女侠威震绿林,果然是赏罚分明,今人起敬。”
玉罗刹换过热酒,和耿绍南浅的轻谈,笑靥含舂,耿绍南大有酒意,只觉玉罗刹吹气如兰,令人心动。不禁想道:这玉罗刹倒是可人,只可惜她绝代佳人,甘心作贼,若然回转正途,不知要倾倒多少英雄侠客!捌酣耳热,突然问道:“练女侠武艺超群,不知尊师是那一位?耿某若得机会,当向女侠讨教,那真是快何如之。只可惜红花绿叶,虽出一家,枳橘殊途,甜酸却异。只怕以后再难有机会相聚了!”这话里一方面表露了倾慕之心,另方面却又表露了惋惜之意,暗指玉罗刹乃是“逾淮之枳”,本来是大好的橘,却变坏了。王照希一听他口不择言,慌忙说道:“耿兄醉了,不可再饮了。”耿绍南摇头摆脑的道:“我没醉,谁说我醉!”玉罗刹先是面色一沉,继而笑得花枝乱颤,举杯说道:“谢耿大英雄过奖,我是一个无父无母又无师尊的野女郎,这几手三脚猫的功夫,都是自己练来的。那比得耿大英雄是名门弟子,正派武功。”纤手轻掠云鬓,接着又道:“我也很想向耿英雄讨教,机会有的是,耿英雄不用心急。”坐了下来,向耿绍南飘了一眼,笑得更是娇媚,王照希汗毛倒竖,暗怨耿绍南犹是毫不知觉,急忙站起来道:“谢寨主酒席,耿兄已醉,小弟也不胜酒力,求寨主恕罪,我们想告退了。”玉罗刹面有不豫之色,冷冷说道:“你倒很帮着他。”王照希鼓起勇气,低声回道:“我和耿兄也是素不棉识,路上他替我挡了一阵追兵,他既拿我当朋友看待,所以我也拿他当朋友看待。”玉罗刹“哦”了一声,挥挥手道:“撤席。”却又低声对耿绍南道:“明日清晨,请到山腰的峡谷相会。耿英雄不要忘了。”耿绍南喜上眉梢,连声说道:“寨主吩咐,那里敢忘。”玉罗刹叫人撤去酒席,把耿绍南、王照希和其他四个武当门人都分开招待。王照希想和耿绍南说几旬私话,也没办法。
第二日清晨,耿绍南宿酒未消,一个女喽兵进来叫道:“耿英雄,我们寨主约你。”耿绍南慌忙漱洗,结束停当,随女喽兵走下山腰,进入双峰环抱的峡谷,只见自己四个同门,都已候在那儿,王照希则坐在另一边。卓仲廉也由两个女喽兵陪着,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玉罗刹从山坳乱石堆中笑盈盈的走了出来,发束金环,腰悬长剑,更显得风姿绝俗。耿绍南见此情景,不禁大奇!
耿绍南满肚密圈,本以为玉罗刹约他单独约会,那料她却邀了许多人来。玉罗刹轻移莲步,衣袂风飘,缓缓说道:“耿英雄,你早,昨晚睡得好呀?”语调竟似甚为关怀,耿绍南面上一红,尴尬答道:“好。”玉罗刹笑道:“我就怕你昨晚睡得不好,若昨晚睡得不好,今晚你又不能安睡,那多可怜呢!”耿绍南愕然想道:“她怎能断定我今晚就不能安睡?那不是疯话吗?”玉罗刹道:“如果你受了重伤,或者残了肢体,你今晚一定不能安睡了是吗?”耿绍南哈哈笑道:“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若然真个横祸临头,那又有什么办法?但除非是寨主要把我难为,否则我又怎会有飞来横涡?”玉罗刹忽道:“你倒豁达,我岂敢把你难为,我只是想向你讨教,我听说武当派剑法天下无双,我倒很想开开眼界。”耿绍南不由得气往上冲,大声说道:“哦,原来寨主果然要伸量于我,大丈夫宁死不辱,我拚受寨主三刀六洞,断体残肢,也不能堕了我武当山的威望!”玉罗刹盈盈笑道:“好,那你可要留神一点,我要进招了。”拔剑在手,轻轻刺来,耿绍南见她剑招极慢,状类儿戏,也不知她是真是假,举剑一挡,那知玉罗刹手腕一翻,剑尖已刺到喉咙,娇笑道:“你这招不行,另来过!”耿绍南见她持剑不刺,却发语冷嘲,比中剑更为难过,倏的一个闪身,用连环剑中的三绝招猛然出手,头一招“金针度线”,剑尖斜点,一转身便变成“抽撒连环”,点咽喉,挂两臂,快逾飘风,那知刷刷两剑,全落了空,第三招尚未使出,背脊已是冷气森森,玉罗刹的剑锋竟贴到了后心,三绝招无法连环使用,急忙施展“早地拔葱”身法,往上拔身,忽然头顶又是微风飒然,玉罗刹剑锋过处,把耿绍南的头发割了一绺,耿绍南落下地时,玉罗刹又盈盈笑道:“我叫你留神,你怎么不留神呀!”抱剑一立,招招手道:“武当派的列位高人,忍心看你们的同门在这里耍猴戏吗?”耿绍南的四个师兄弟那还忍受得住,四柄剑联成一线,倏然进攻,玉罗刹笑道:“这才痛快。”剑光闪闪,在武当五剑围攻之下,指东打西,指南打北,王照希见不是路,急忙跳起来道:“练女侠手下留情!”语还未了,只听得一阵断金戛玉之声,接着是连声惨叫,武当五个门人,手中长剑全被截断,耿绍南断了左手两指,其余四人也各断了一指。玉罗刹面挟寒霜,厉声叱道:“叫你们知道天外有天,不能徒倚师门声望!耿绍南你昨晚十分无礼,我本待断你手臂,剜你双目,今日见你也还有点男儿气概,减刑三等,你快快滚下山去!”
王照希听得玉罗刹厉声叱骂,放下了心,跃上前去,只见耿绍南面色惨白,不发一言,拨头便走。其余四位武当弟子,抱拳说道:“多谢寨主留情,此恩此德,永不敢忘!”玉罗刹冷笑道:“我等着你们来报仇便是。”王照希急使眼色,示意叫他们不要多说,其中一个中年汉子,似是五个同门之首,忽然朝王照希兜头一揖,说道:“王公子,敝师弟在路上多承照顾,可惜我没早遇见你,孟武师的信,现在转交给你。”从怀里掏出一封火漆密封函件,王照希心头一震,斜眼偷瞧玉罗刹神情,主罗刹期然说道:“别人万里迢迢,给你送信,你也该多谢别人一声。”王照希看她并无恶意,把信接过,道了句谢,四个武当门人嘴角挂着冷笑,也不还礼,急步下出去了。王照希心头不由得一阵阵难过,深觉自己对武当派不住。
玉罗刹看耿绍南等人背影消失之后,冷然说道:“王兄,你一定骂我手底太辣了?”王照希道:“不敢。”其实他心里确在暗骂。玉罗刹缓缓说道:“我的脾气最抵不住人恃势称强,武当派门徒众多,贤愚不肖,在所多有。其中不少人恃着师门威望,目空一切,武当五老,除紫阳道长之外,其余四人,都有护短的毛病,以致门徒越发嚣张,正是虽无过错,面目可憎,我今日特地要折挫他们的骄气,教训教训他们。”王照希不敢作声,玉罗刹停了一停,忽然问道:“听说京中的孟灿武师与令尊乃是八拜之交?”王照希道:“也是敝岳。”玉罗刹道:“啊,原来还是亲家,那益发好了。孟小姐我也曾有过一面之缘,武功人品都是上上之选。孟小姐未过门吧?”王照希面上一红,答道:“未。家父叫我谒见女侠之后,就进京把敝岳父女接来。”玉罗刹道:“也该接他们来了,在京中做皇室的武师有什么出色!哎,我一向直率,王兄你别见怪。”王照希道:“岂敢,家父也是这样说法。”玉罗刹道:“不是我见到孟武师的信,那四人还要多吃苦头呢!他们扮成皮草客商,火灵猿朱宝椿的手下半路截劫他们,按说他们若把来历说明,便没事了。他们偏偏恃强逞能,把火灵猿的四个头目伤了。是我看不过眼,单骑追踪,用绵掌击石如粉的功夫,把他们震住,请他们上山研究研究剑法。”王照希心里叫苦,暗道:这样的“研究”法只怕要惹起武林绝大的风波。
王照希尚欲进言,玉罗刹忽道:“咦,那个姓卓的官儿呢?”叫了两声,不见回答,走去找寻,原来卓仲廉被她拉来观战,看得心惊胆战,竟然晕倒在乱石堆中。正是:笑语沮言施毒手,珞旁煞锦城侯。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