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太学逞武 [3]
太学院终于恢复了它应有肃穆和宁静。
过了一会儿,郑译和伽罗等突然竖起耳朵来——不知何处传来了阵阵雄浑的歌声。
侧耳聆听,竟是用的异国语言,并且还是高低混声合唱。
北方游牧民族,不独骁勇善战,素来也是有名的擅歌擅舞的民族。
众人离了讲堂,寻声望去——
在远处的一片林荫下,见突厥王子摄图和大逻卞,还有他们的侍读,几人聚在那里,或坐或立,或抱手沉思,或怅望天穹,正在很专注、很用心地在歌唱。
人们屏息凝神,虽说听不懂歌词的内容是什么,却也能从歌声中,听出一种无以言说的悲凉与忧伤的情绪,感觉到一种来自辽远大漠的浑厚和肃穆。
杨素因早年曾随父辈出使西域,懂得北方突厥语言。他一面静静地听着,一面低声对身边的杨坚、郑译、伽罗等人翻译着歌词的大意: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胡马嘶嘶兮欲向北,胡草茫茫兮胡雁归,胡笳声咽乡音绝,穹庐杳杳兮胡奴泪……
郑译听着听着,突然唏嘘不已、泗涕迸溅起来……
他虽是汉人,却颇是知音,他不独能听得懂歌中的怆凉和无奈,还听得出歌律之外的诸多内容……
伽罗也是满脸珠泪。
其实,追溯起来,他们这些人中,或是祖父一支,或是外祖一支,甚至父辈,便是鲜卑胡人,生长在荒洪沙漠或是天山草原之地,后来才一路拚杀,入主中原……他们的祖母,多会鲜卑和汉语两种。到了他们这一代,从外形和语言上,才真正融入中原的。
第二天散学之后,突厥王子摄图和大逻卞两人笑容可掬地叫住了郑译、宇文宪、王轨等人。
同窗们也都站在那里,看他们要做什么?
只见他们从随从的手中接过一个麂皮包袱放在地上,打开之后,里面露出一个紫檀匣子来。
大逻卞先从匣子里取出一张画有横横竖竖粗线格子的方方正正的羊皮,又取出数十颗扳指大小圆圆的牛骨棋子来,摆在格子上。
每颗棋子上,都刻着一个象形字符。
众人倒也认得:这便是刚从西域传入中夏的“象戏”,也叫象棋。它同围棋一样,属于“盘戏”的一种。
只是,眼下中原的许多人对它还不是很熟悉。
太学院的诸多生员当中,虽也有几位懂得这种象戏斗法皮毛的,却并不十分精通此道。
摄图王子和大逻卞王子望着众位同窗,先是在棋盘上摆好了黑红两色棋子,然后一脸挑衅地巡视了众人一番,抱拳道:“你们中夏人不是讲究斗智不斗狠吗?不是个个精通琴棋诗画吗?哪位,有请了?”
半晌,虽说大伙皆跃跃欲试的,却因不熟谙此路,怕输了棋时,会受到他们羞辱,因而,一时竟没有敢应战者。
大逻卞王子一面在手中叭叭地玩弄着两颗棋子,一面乜斜着眼睛,狷狂不屑的模样。
高颎的棋艺在诸位中算得一流,在郑译的几番撺缀下,终于坐在了大逻卞的对面。
棋走得很险。
郑译、杨素等人在一边不时帮着谋略。
然而,最终,还是以两败一和而退下了。
大逻卞挪开了一些,摄图王子盘腿在棋盘前面坐了下来。
他用极不耐烦的神情扫了左右同窗一番:“谁尚有余勇可贾?”
他刚刚学了汉语《左传:成公二年》,此时恰好用此句,脸上好不得意。
过了好一会儿,人们见从不张扬好强的宇文宪的四哥宇文邕拨开众人,在摄图王子的对面坐了下来。
摄图王子轻蔑地望了望宇文邕:“你,行吗?”
宇文邕不卑不亢地点点头:“试试吧!”
站在一旁的宇文邕的五弟宇文宪摩拳擦掌起来。
他对王轨低声道:“我四哥一定不会输给突厥的!”
王轨也点头道:“至少也能扯个平局!”
摄图王子面带不屑,居高临下的一面望着宇文邕,一面伸手道:“你先请!”
宇文邕谦和的抱拳回道:“王子先请!”
摄图“啪”地跳出第一颗子!
宇文邕并未思索,“啪”地紧跟了一步!
连着几步,宇文邕俱是当即立断。
摄图抬起头来,认真地望了望宇文邕。
他知道,自己遇到了对手。
于是,不敢轻敌,深深地呼了口气,正襟危坐。
连着三盘,直杀得天昏地暗。
三盘下来,宇文邕两和一胜!
大逻卞却在一旁嚷嚷道:“这一局算是你们赢了。但和刚才的那一局加起来算,还是你们中夏输了!哈哈,如此看来,你们中夏的智,也不过如此……”
“慢着——”
众人齐齐转脸望去——又是大司马独孤信的那个红衣小公子!
众人见他今儿一身的羽白袍服,头戴华阳巾,脚踏乌皮履,腰束五彩丝络。虽说身材瘦小,却是神清气爽、五官俊美。
坐在地上的摄图半信半疑地望望这个平素不声不响,却从不肯示弱的小公子,迟疑了一下,做了个请的手势!
诸位同窗俱都满脸惊异的望着大司马的这位小公子。
人群中的杨坚感到有些紧张地望着伽罗:他怎么不知道,伽罗什么时候还玩过这种西域传来的玩意儿呢?
高颎见伽罗过来与摄图对弈,不觉拍了下额头,转脸对杨坚轻声说,“放心吧!伽罗行!”
郑译听到高颎的话,一时也兴致高昂起来:高颎自小随父亲在大司马府客居当差数十年,他对伽罗当然最了解了。
宇文邕、宇文宪兄弟两人对视了一下,神色间显得有些担心:一旦伽罗输了棋,真怕这两个粗人会口没遮拦,说些什么让人难堪的话来。那时,原本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承受了他们污辱的语言?
宇文宪不觉按了按腰间的剑柄:一旦伽罗输棋时,这两个胡儿胆敢有羞辱伽罗的语言那时,他即刻再与胡儿决一雌雄!
此时,人们见独孤小公子已神情超然地趺坐于突厥王子摄图对面的盘戏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