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花树 - [沈璎璎]

第一章 摇落伤年日,羁留念远心 [1]

霜月,江乡。

  白雾茫茫,早晨的寒气尚未退去。一个身穿白袍的骑马人,在江岸的长堤上若隐若现。他像是赶路,却并不着急,让马放着闲散的碎步缓缓而行。江风清冷,轻轻地撩动着白衣人的面纱,像一团白云在衰草寒烟之间徘徊。

  汛期已过,微风细浪。淡淡烟波之间,仅一只小木船沿着一线水痕,不疾不徐地滑动。船篷闭得密不透风,只有一声一声的号子不时放出,清亮悠扬,划破江面上凝结的沉郁。

  白衣人忽然勒住马,一跃而下。他把缰绳系在一棵落光了叶子的老柳树上,倚着树盘腿而坐,眺望江面,竟是再也不走了。江上的小船仍是缓缓顺着水流滑下去,渐渐隐没在雾色中。

  突然,小船上飞出了一个黑影,像燕子一样掠过水面逆流而上,足尖点出一小串细碎的浪花。白衣人见状,显然是吃了一惊,不知不觉立起身来:是踏莎行面纱后传出一声低叹。

  话音未落,黑影已经鬼魅一样落在白衣人面前。一袭黑色的长裙在江风中飘拂,看来娉娉婷婷的,只是也用斗笠面纱遮住了面容。

  一时间黑白二人站定了,你瞧着我,我瞧着你。

  良久。你是谁呀?黑衣女子的声音,像铜壶滴露一样清凌凌的。白衣人冷然道:是不是该我问你才对。你我素昧平生,从白帝城到江乡,你一路跟踪,究竟是何用意!嘻嘻,那女孩儿轻轻一笑,斗笠微微颤了起来,旋即一本正经道,也没什么用意,只是想仔细看看你的模样。

  白衣人转身便去牵马,不再搭理女孩儿。那女孩儿急了,脚步一晃,竟然抢了个先,自己就跨在了马背上,身法之快,匪夷所思。

  你白衣人显然生气了。女孩儿一手揪住了缰绳,认真道:我在铁棺峡看过你一回,可没瞧得分明。你把面纱揭了,给我仔细瞧瞧,我就让你走。白衣人默然不语。

  我不是要跟你闹着玩儿。你一个大男人不会这么小气吧,让人看看你也不行?女孩儿进一步劝诱,就看一眼,嗯?我劝你赶快下马,否则休怪我无礼。白衣人不耐道。女孩儿没动。

  白衣人轻轻哼了一声,击掌三下。随着一声长嘶,那匹马猛然扬起前蹄,又踢又跳,围着老柳树转起圈儿来。啊女孩儿一声惊叫。白衣人这马显然训练有素,平时安安静静,待主人一声令下,立刻可以甩掉马背上的外人。女孩儿颇为紧张,死死抓住马缰不放。马又踢又撞,扬起一片片烟尘碎草。女孩儿力气不大,只是动作灵活,居然没被这神驹掀下来。白衣人只是冷眼瞧着。

  忽然,女孩儿的辫子落了出来,被一根柳枝钩住,跟着又缠了好几圈。白衣人一惊,立刻拔出佩剑,削向女孩儿的头发。就在这时,女孩儿轻轻一蹬,离开马背。只见裙裾在空中一画,她翻了个筋斗,双足一勾,倒挂在柳树梢上。

  白衣人本想助她削断头发,剑到一半,生生顿住。女孩儿已动手解开了勾住的发辫,一头青丝纷纷扬扬洒了下来。刚才的情形本来万分危急,头发被挂着,若人被马一带,非拉伤头皮不可。所以她当机立断放弃那匹马,跳起来翻到树上。只是斗笠面纱,不免就落了下来,露出一张秀气的瓜子脸。白衣人注视着她的面容,若有所思。

  呵呵,还想砍死我?女孩指着他的剑,笑吟吟的。燕子小谢。我与你们三醉宫素无瓜葛,又何必得罪你。白衣人还剑归鞘。小谢闻言,一个翻身盈盈落地:哼。我都不知道你是谁,你倒认得我。

  烟霞五湖,朗吟飞渡。君山三醉宫的威名,天下谁人不知。白衣人虽是笑着,语气却颇为生硬,刚才你从江上踏浪而来,婆娑如舞我就猜出你的师承了。算你厉害。洞庭沈神医的义女小谢,虽然年纪轻轻,出道不久,但凭着一身出神入化的绝顶武功,在江湖上也闯出了一些小小名头。燕子二字,就是赞她轻功巧妙,行动有如紫燕翩飞,蜻蜓点水,难觅踪迹。为着这个,白衣人倒也不难叫出她的名号。

  好吧,既然你知道我是沈神医的女儿。给个面子女孩儿说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沈瑄与我何干!不料白衣人傲然道。一听这话,小谢不由得大怒。她的义父不要说是武功卓绝,就冲着那一手起死回生、救人无数的医术,江湖上任谁提起,不是恭恭敬敬地尊一声神医。这个白衣人可也太嚣张。

  敬酒不吃吃罚酒!小谢猛然抽出右手,朝着白衣人脑袋上搧过去。白衣人不免一惊,慌忙躲闪。却不料这一招乃是虚招,他想不到小谢的左手飞快地带出一柄佩剑,白光从面前掠过。

  白衣人的面纱终于被小谢挑了下来:真是你呀她瞪大了眼睛,注视着那张既陌生又熟稔的脸,不觉停了手。

  寒风扑面,白衣人又气又恼,双掌错出。小谢正在发愣,不防被他三下两下地点着了穴道,跌倒在地。你正待叫嚷,连哑穴也被他点了。白衣人愤愤地抓起斗笠重新戴上,跨上马自顾自地走了。小谢气得发晕,心想此人好生小气。却只见那白马兜了一圈儿,又回来了。白衣人到底不敢走远,似在犹豫该不该放了她。

  这时远处传来了阵阵马蹄声,白衣人一凛,仔细听了听,低声骂了一句:该死。却没有走。

  来的是一队短衣佩剑的武士。小谢暗暗吃了一惊,看他们衣衫华丽,神气倨傲,连马鞍上都饰着银器,这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家丁。为首一个五十开外、颇为精干的老头儿,细细打量了一番白衣人,忽然道:可是欧阳公子?嗯。白衣人哼了一声。

  在下总管江思源,奉姑老爷之命,带阁中弟兄来迎大公子回家。我们找了几天都没找到,想不到在这里遇见公子。老头儿看来功夫不弱,却一边说话一边微微颤抖,似是十分激动,连声音都有点走样了。

  爹爹去世多少天了?

  已有十六日了。天气冷,棺椁还停在阁中。就等着公子赶回来看最后一眼再下葬。老头儿顿了顿,又凑上前去,低声道,阁主之位,也还等着公子回去继承。白衣人听在耳里,却似无动于衷,只是模模糊糊应了一句什么。老头儿见状不免有些失望,然则也没说什么,只是转身招呼了一下。于是一行人马簇拥着白衣人往前去。忽然,白衣人想起来什么,指了指坐在地上的小谢:把这个女孩儿带回去,我有话要问她。

  一个家丁策马过来,拎起小谢放到马背上。小谢被拎得极不舒服,忍不住撇了撇嘴。白衣人见状又道:给她一匹马。

  这时,一只短短的卷轴从小谢黑色的裙裾下面掉了出来。卷轴上系着褪了色的红线。江思源看见了,顺手抄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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