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笛子 - [还珠楼主]

二八 苦趣尽当时 独殉痴情 惟甘一死  清光明远路 小筹拙笔 再续全书 [2]

  任如玉早就看出老贼对她要下毒手,先想拼命。后听三贼说两凶獒被杀,料知强敌业已深入,同时又见那两凶徒攻穿洞壁之后,钻往夹弄之中,本是攻那泉眼。相隔这近,只听响了两声,以后并未听到声息。前听老贼说过,对面水壁甚薄,只两三铁锹便可攻穿一洞,引了大量寒泉倒灌过来,怎会没有声息?再看老贼一心静听新来三贼说话,眉头紧皱,满脸狞笑,知其表面镇静,口说大话,晴中忧疑,怕死惜命,又不舍他那大量财产,和新近强xx的女弟子乌小红,心情卑怯贪吝,乱到极点,只顾急怒交加,想杀自己出气,还没理会到夹弄中的动静,装拾手中遗落的手帕,低头偷窥,瞥见夹弄里面暗影昏茫中,有半段毛茸茸的白影一闪,想起前夜所见卜大先生所穿正是这类翻羊皮袄裤,心中越定,料知变生瞬息,强敌就在身旁,转眼之间就要发难。大表兄既在夹弄中现身,二凶徒必已被杀无疑。暗忖:老贼虽然万恶,我也嫁他多年,业已快遭恶报,我无须和他拼命,反正以后活在世上也是心情苦痛,不如听其自然,死活付之度外。

  刚将前念中止,猛瞥见老贼一双三角凶睛注向自己面上,口气凶恶,不由激动悲愤,气不过,戟指骂道:"你已恶贯满盈,还要这样凶残狠毒。我本不想活命,死活听便,不过今日之事好些奇怪,大表兄人已到此,你说二哥方才曾有语声,不知怎会没有脱身出来?蒙你好心照顾,索性成全到底,将我困到下面,和他见上一面,再死如何?"口中说话,冷不防随手抢起老贼用来行路的钢拐纵向下面翻板之上。

  上面形势奇特,山石错落,高低不等,老贼平日最贪舒服,但可安逸取巧,丝毫不肯放过。又恐洞壁攻穿之后,寒泉来势大猛,退避不及,湿了衣服,特意坐在离地最高、通往上洞秘径的山石之上,事前并还命人铺有好几层锦茵被褥,表面神态仍和平日一样安详,满脸和善之容,指挥门人也是轻言细语,如非未了面带狞笑,极像一个和蔼可亲的善良老者,决想不到那会是个口甜心苦、阴险凶毒、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只为平日骄狂大甚,自恃身边没有一个外人,贼妻平日温柔和善,一味将顺,万没想到也有情急之时。下半身受过重伤,腿脚又不灵便,等到警觉,慌不迭一劈空掌打去,无奈一个有心,一个疏忽,任如玉本有一身好功夫,只为人太柔懦,样样认命,看去文弱无用,真个翻脸相抗,杀她并非容易,空自情急暴怒,切齿咒骂,事已无及。

  因任如玉死活已不放在心上,钢拐抢到手内,料知老贼下半身吃亏,当地乱石纵横,于他不利,好似猛兽毒蛇去掉一半爪牙,无形中少却许多凶威,心胆越壮,人也纵到下面,便将钢拐有枝的一段匆匆伸向铁栅之下,含泪喝道:"你好好放我下去,与二哥见上一面,表明我对他的心迹,便将钢拐还你。否则,这样冰雪寒天,你已四面强敌包围,没有此拐更难逃生了。"话未说完,群贼业已一阵大乱。

  原来任如玉夺了钢拐纵下,老贼一向行事稳练机警,自知防身利器、仗以行动之物落于人手,急则生变,过去硬抢,必难到手,骂了两句,觉着干事无补,方想改变说法,探询对方心意,骗回钢拐,再行加倍残杀。忽听徒党惊呼之声,旁立三同党首先发现新掘壁洞中缓缓走出一个白人,灯光照处,那是一个身穿翻羊皮衣裤、须发皆白的矮胖老头,不禁大惊。秦、金二老贼和卜氏弟兄仇恨最深,只管心胆皆寒,自知非拼不可,也未看出那是卜大卜二,扬手便将暗器发出。

  老贼也自瞥见,认出那人正是多年未见的大侠卜报,本来惊魂皆颤,同时又听地底水响,匆匆立起一看,铁棚下面地牢洞中已有水光闪动,上下相隔似有两丈光景,当时醒悟,料知二侠卜独已早脱险,方才故意在下面咒骂了两声,不知用什方法破壁而出,人先溜走,暗中在事前做好手脚,将夹弄那面的暗泉伏流另穿一洞,引往地底。经此一来,非但下层地牢全被淹没,那座火药库当初为防有险,特意深藏地底,正当寒泉去路,首先被水浸透,已无用处,怪不得洞壁攻穿,二凶徒钻将过去,只铁锹响了几下,以后便无声息,也未见水涌来。照此形势,卜氏弟兄必早相见,并还另约能手相助夹攻,自己凶多吉少,不由又惊又急,又恨又怒,万分惊惶情急中,瞥见任如玉因是变生仓猝,共只瞬息之间同时发生的事,又是背向洞壁,急切问并未看出,还在戟指哭骂,越发怒火攻心,顿生毒念,竟将那根要命的钢拐忘掉,一言未发,照着平日杀人以前的习惯,阴恻恻一声诡笑,恰巧翻板机关的短铁桩就在身旁栏杆之上,笑喝得一声:"包你如愿!"随手一板,那靠近地牢上面铁棚旁边厚达半尺以上、宽约丈许方圆的一块大钢板立时翻转。

  任如玉原是想起身世伤心,悲愤太甚,只想和旧日情人相见,没想到死生呼吸只差这几句话的功夫,稍迟一步便不至于送命,加以连日悲苦愁急,神智业已失常,心情激烈,没有细想。先听众声惊呼,还当平日最得人心,老贼近年众叛亲离,便是小红也偏向自己一面,常时暗中相助,与老贼同床异梦,并不一心,众人这样惊呼喧哗,必是不愿她遭惨死,心中不服,想要劝解,全神贯注在老贼一人身上,话也不曾说完,当时没有回顾,不知救星已来,如其不死,转眼便可逢凶化吉。正在哭喊,似听有人大喝:

  "你心迹已明,快些纵往旁边,下面山泉暴涨!"心中一动,底下话未听完,同时瞥见三贼倒有两贼扬手发出暗器,上下一阵大乱。因下面老贼命众攻掘洞壁,所点灯光火把甚多,虽有大半边地面明如白昼,那条通往上层的秘径厌小阴森,又有许多怪石阴影上下遮蔽,由老贼所坐山石起,再上去几步便是一片黑影,看不清楚,悲愤情急中听出口音极熟,秘径上层入口转角之处仿佛立着一个白人,心方惊喜,连念头都不容转,脚底倏地下沉,翻板当时折转,本就凶多吉少,老贼更是凶毒,为防如玉纵身逃避,竟连另一层机关一齐发动,这面翻板猛然翻转,势已极快,旁边又有好些形似十字花交错的铁梁,方圆两丈,长短数十根,同时由上打下。除在翻板未落以前贴地往旁急窜而外,谁也休想活命。

  任如玉刚听出众声喧哗中,来者正是方才心中想见的人,只差一步,或是先前稍微听出,先见人影,定必惊喜纵起,也不至于送命。偏巧她这里刚有一点警觉,连转念头的功夫都没有,老贼心狠手辣,动作极快,还未发现身后来敌,只看出大侠卜报由所掘壁洞中从容走出,便知不妙,平日害人太多,恶贯满盈,只顾残杀被他好骗二三十年的老妻,连最重要的钢拐也忘了先行取回。毒手下得又狠又快,两层机关一并发动,便是铁人不下坠也被打落,如何能够活命?等到扳完机关,百忙中想起那根钢拐性命相连,关系重要,这深冰雪,没有此拐如何逃走?急得惊魂皆颤,想要收势业已无及,铁板往下一翻,上面铁梁还未全数打下,扑咚一声人已下沉;妙在那根钢拐本来伸向旁边铁栅之内,想是任如玉临时想逃性命,没有松手,已被带起,挂在铁栅之上,并未下坠,人也吊在上面,只将机关复原,仍可到手。偏是心太凶毒,作法自毙,惟恐老妻不死,又将旁边埋伏的铁梁发动,内中一根正打在人的手上,每根铁梁都有茶杯粗细,上面并有许多锐角,如玉已禁不住这重击,为数又多,那根钢拐的旁枝竟被震脱,人也松手下沉。老贼眼看钢拐落在翻板之上,只差一点往上一起便可托住,无奈心慌手乱,机关扳得稍晚了一步,钢拐乘着翻板斜坡往下溜去,已到边上,便自合缝,至不济也可夹住,不料那一根铁梁已只剩下未了一根,恰巧打在上面,就此震落,顺坡溜下,咚的一声刚落水中,两层机关全数复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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