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惆帐断魂空出峡 只怜飞絮已无家 [4]
陈石星听至此处,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所以云状元要托老伯帮忙。”
丘迟说道:“不错,云重和令祖本来也是并不相识的。他是”佩你爷爷的气节,是以不愿令祖受王振之辱。”
陈石星大为感动,说道:“云状元和丘老伯的高义古风,真是足为后辈楷模,令人钦仰。”
丘迟喝过了酒,继续说道:“当时已是将近三更时分,事不宜迟,我就和云重说道,好,这事你交给我办好了,你赶快回去吧,免得给王振的爪牙发觉你的行踪。
“云重一走,我匆匆忙忙的写了一封信,告诉令祖,王振要抓他,叫他赶快逃走。
“我到了那间小客店,令祖正自独对青灯,还未睡觉。我用江湖人物惯用的留刀寄柬之法,飞刃入室,把书信穿在刀尖之上插在他的床头。
“令祖看了我写的信,惊疑不定,连忙叫醒你的爹娘,大家商议。他们是住在相连的两间房间,里面有门相通的。
“你爹爹说,王振手段毒辣,尽人皆知。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难得有这位义士通风报讯,咱当三十六着走为上着!”
“今祖说媳扫的身体不大好,我只盼能够在此休养些时,如今仓惶出走,只怕会累病了她。
“你爹娘都说事有缓急轻重,要是犹疑不决,王振当真派人来抓,那时咱们三人义不受辱,那只怕连性命都要赔在里头,还能保得什么身体平安。
“令祖叹了口气,说道:没有办法,那咱们只好马上走了。
“我看他们肯走,这才松了口气。不料他们刚刚溜出后门,王振派来的爪牙也踏进前门来了。
“为首的这个鹰爪来头可是不小,他是锦衣卫都指挥章铁夫,练有铁砂掌的功夫,在王振手下,武功可算得是数一数二的。他带来的两个锦衣卫士,则是擅长于用暗器的人。
“我一想要是给他们发觉令祖逃走,令祖跑得未远,一定会给他们追上,救人须求彻,要让令祖能够平安脱险,就非得拖延他们一些时候不可。
“于是我偷偷进入令祖那间房间,穿上令祖由于匆匆出走未及带走的一件衣裳,躺在床上,蒙头大睡,故意发出鼾声。
“章铁夫果然中计,推开房门,喝道:“陈琴翁,你敬酒不吃那就只能请你吃罚酒啦,起来吧,乖乖的跟我走!他一揭开被窝,我就给他一掌。
“他的铁砂掌果然厉害,但还是给我的掌力抛出房门,摔了个头破血流。”
陈石星听得眉飞色舞,斟满了酒,与丘迟干了一碗,叫道:“痛快,痛快!”
丘迟继续说道:“可笑章铁夫那两个手下,还不知死活,同时出手,居然敢用喂毒的暗器打我,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他们的暗器反震回去,结果受了暗器所伤的不是我而是他们。我也不管他们死活,立即离开那间客店。那时已经找不着你的爷爷了。”
陈石星道:“他们知道是你干的么?”
丘迟说道:“黑暗中他们根本就没见着我,不过我知道章铁夫是个大行家,他的铁砂掌被我所破,迟早会猜得着是我干的。”说至此处,哈哈一笑,跟着说道:“就这样,我从一个御林军的军官变成了这间茶馆的老板,每天喝喝自己酿的酒,倒也乐得逍遥。”
陈石星道:“丘老伯,你为晚辈一家断送了前程,你虽然是施恩不望报,晚辈可是过意不去。”
丘迟一皱眉头,说道:“你怎么也说这样的俗话,什么前程,在那样混浊的官场中,岂能容我施展抱负?想要‘前程’只有昧着良心干伤天害理的事而已。我早就想离开的了。现在过的这种日子,可要比做什么御林军的军官惬意得多。唯一感到遗憾的只是我没能向云重辞行。我也是当天晚上溜出京城的。”
陈石星道:“可惜你现在过的这种日子也给我累得不能过了。”
丘迟笑道:“这你不必为我担心,我虽然不做茶馆老板,自己酿的酒还是每天都能喝的。”
“从此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云重。不过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未到半年,我倒是见着了你的爷爷。”
他似乎是在回忆当时见面的情形,又再喝了三碗酒后,方始说道:“我这间茶馆开张未久,那天有三个外地口音的异乡人进来喝酒。我一看就知道是你的爷爷。上次在客店里我虽然没见着他的脸,但他是背着这张古琴的。跟着他的一对中年夫妇也都带着乐器。小兄弟,不知你是否知道,你的娘亲也是一位擅于弹奏琵琶的女乐师。”
丘迟接着说道:“小兄弟,其实你曾经到过这里的,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陈石星怔了一怔,说道:“二十年前,我还没有出生。”
丘迟笑道:“不错,你是还没有出生,不过你已经在妈妈肚子里了。”陈石星一想,笑道:“不错,我今年虚龄正是十九岁。”
丘迟继续说道:“那天他们进来喝酒,可把我吓了一跳。”
陈石星道:“为什么?”
丘迟说道:“你爷爷和爹爹都是形容憔悴,我看得出来,你爹爹似乎身上还有内伤,令堂大概是有三个月身孕的样子,脸上也是带着病容。”
陈石星好生难过,想道,“他们被奸宦逼害,天地虽大,却不如何处可以容身,怎能不精神颓丧,只怕没有病也要气出病来。唉,想不到我还未出生,就连累爹娘如此受苦。”
丘迟说道:“小兄弟,当时普天下的百姓,谁不受那奸宦的逼害,事情已经过了二十年,你也不必如此难过了。”一声长叹过后,喝了满满的一大碗酒,继续说道:“我招呼他们坐下,心里可在踌躇,要不要和他们说明真相?谁知我还没有说话;你的爷爷却也知道我是谁了。”
陈石星诧道:“爷爷那天晚上并没有见着你,他又怎么知道?”
丘迟说道:“我刚刚从御林军军官变成茶馆老板,自是难免有点牢骚。茶馆开张之时,我写了一首陆游的词作为补壁。”
说至此处,他把挂在墙上的一张熏黄的残旧布幔揭赵,只见里面罩住的是一副条幅,写着南宋词人陆游作的“诉衷情”词。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做何处?尘睹旧貂裘。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
陈石星恍然大悟,说道,“爷爷认出了你的笔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