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摘叶飞花 第七章 秋月映雪舞枫狂 [4]
银色波动与遮罗耶那檀伽法啸、天眼通发出的劲力在两人之间嘶咬冲突,其狂猛暴戾,并不亚于两大高手出招搏斗。枫树落叶被两人虚空中的神识相击,全都碎成赤红的粉芥,在皓月的垂照下,不停地激发出或赤红或青白色的光芒来,在两人之间的空气中散开成一朵朵七彩的光晕,氤氲流转,越结越多,又缓缓的向中汇聚,最后纠结成一团庞大而无形的气团,挟着无尽的碎枫月华,横亘在枫林中。
遮罗耶那这一步踏出,顿时胸口如受重压,一口真气逆流而上,直攻他的丹田。他猛的一声大吼,硬生生将那口真气压下,身子挺立不动,这气团便被他推动着,直向对面压了下去!
这一招先伤己再伤人,实在是很无奈的打法,但遮罗耶那一旦战斗之后,便热血彭湃涌流,一心只想着克敌制胜,这点小伤哪里放在心上?
突然之间,胸前压力骤增,银色波动宛如巨浪般冲激而来,那人竟然也同样跨出一步,不惜受伤,也要以最霸道的方法,击倒对手!
这就仿佛两人都推着一块大石,想要将对方碾倒。
赤白交杂的无形气团竟两人同时挤迫,登时急速收缩,外涨之力也急速加大,遮罗耶那恒河真气何等强劲,也不由得感到气血一阵翻涌!但此时已没有任何退路,遮罗耶那全身劲力暴提,再度踏上一步。这一步,登时将无形的气团激成有形,就见卷控着万千枫叶碎片的气流突地高速旋转起来。
长空中,红雨乱飞,枫声啸响,满空月色仿佛也顿时为之黯淡。那些碎叶仿佛利刃一般,切割着遮罗耶那赤裸的胸膛。
遮罗耶那双目尽赤,再跟着又是一步踏出!
激绕旋转的气团再也不能承受如此强大的压力。突地一暗,接着带起一阵狂龙般嘶哑的啸声,轰然爆炸开!那中间夹杂的碎叶更仿佛天星陨落,飞速旋转,同时向两人恶扑而来。每一粒都仿佛满含炽烈的炎天太火,灼烧着遮罗耶那的心神。他强行克制着,只因他知道,枫林那边的对方,也未必比他好过!
暗暗夜色中,突然闪出一道明亮的光华。这光华出现得是如此突然,仿佛天地裂开一般,让人兴起一种不真实的错觉。但它又极为自然,仿佛本身就已存在,只是愚蠢的人类从来视而不见,到此刻才震惊于它的威力。
这道光华一显,夜色跟月光立即同时消退,天地间再无余物,只有这清冷冷、傲兀,但却无所不在的光华。
遮罗耶那呆呆地看着光华,眼前却突然一暗,光华尽数消散,只剩下了一柄剑。
这柄剑并不像舞阳剑一样古拙,也不像清鹤剑一样朴素,它很华丽,但遮罗耶那并没有注意到剑的华丽。
——因为他并没有这个时间。
剑一挥而下,是最简单的直劈,但天上天下,却再也没有如此完美的一劈。这一劈与那光芒一样,是不真实的,完全虚幻的,只存在于传说与想象中。
出剑、收剑、每个动作都如此完美,遮罗耶那甚至根本没有拦阻的念头,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剑将暴溢散乱的有相无相真气劈成两半,显出中间那条淡淡的人影来。
那人影也同样华丽,只是遮罗耶那也没能看到,他的目光,盯在剑光上,他再也没有余裕去看别的了。
枫林落血,月光积银。
那人的面容渐渐显露在月色中,遮罗耶那却不由全身一震,惊道:“你……”再也说不下去。
那人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踏着满地红叶,从月色中缓缓走来。林中的雾气让他的身影显得有些朦胧。
那人悠然止步,淡淡道:“你认识我?”
遮罗耶那舒了口气,终于将话说完:“不。你的脸很像古寺壁画中的一个神魔——一个外道邪神。”
夜风从林尖轻轻滑过。
枫叶纷飞,满空嫣红却连长风都吹不散,飞舞着奉持在那人身侧。那人长身而立,散垂的长发在夜空中猎猎飞扬,风神潇散中,透出一种不容谛视锋芒。
他广袖凌风,月华的幽光在他衣衫上氤氲流转,散开无数辉煌的银晕,澹荡虬缦,仿佛天地间一切光华都被汇聚,都为他而生。
然而,他的全身都散发出一股任何人都无法忽略的气息。
霸气。
霸气与杀气相互纠结,一明一暗,交相缠绕在那人的身上,竟然让他的身影越来越大,遮罗耶那再盯了一会,那人一动不动,身后的阴影却宛如张开无形的羽翼,庞如山岳,巍峨地向他压了下来。
他脸上冷冷的,并不见任何表情,只有一丝嘲讽,似乎在讥嘲世人怎敢向他挥剑。
遮罗耶那深吸口气,问道:“你是谁!”
那人并没有立即回答,他伸出手来,手中已经没剑。剑插在他身前的土壤中,四周寂寂无声,突然一枚碎叶悠然飘下,落在剑柄上。须臾,夜风涌起,大地上的枫叶迅速将剑身盖住。
他掌中堆积满了散碎的枫叶,就如盛了满手的鲜血。
他淡淡道:“每个人都是唯一的,杀什么人,就该用什么剑,这是我对你们的敬重。”
他的脸上慢慢浮起一丝笑容,这笑容照亮了沉沉夜色,让他顿时显得有种说不出的可亲:“天下有多少把名剑,就有多少值得我出手的人。杀一个名人,就需要一柄名剑殉葬。”
他将目光投向地上的剑:“此剑名叫‘映雪’,乃是我用一斛明珠从江城子手中换来的,本来要去洞庭湖上杀一个人,但现在人还在,剑已死,既然我手已无剑——”
他笑了笑,缓缓道:“所以我已不必再去杀人了。”然后他的目光抬起,深深看了遮罗耶那一眼:“若是你今夜不死,到华音阁来找我,我必定为你准备一把特别的名剑。”他言罢转身走了出去。
遮罗耶那怔了怔,道:“等等。你既然是华音阁的人,难道不去参加洞庭大会,争夺武林盟主了么?”
“武林盟主……”他念着这四个字,嘴角浮起一抹讥诮的笑意:“你们自去争罢。”
遮罗耶那愕然,道:“你是……”
那人转身离去,阵阵枫涛、浓浓夜色,仿佛都只剩下一个声音:
“卓王孙。”武林第一才女卿云曾出过一个对联,上联取自《史记•信陵君列传》:“佳公子”,求对一江湖上有名的人物。
答案就是“卓王孙”。
卓王孙有名没名?江湖上无人愿意回答,因为这个问题太过愚蠢。近年来天罗教横扫江湖,所向无敌,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华音阁却韬光养晦,不问世事。然而即使这样,天罗教也从不敢冒犯华音阁,其实力可见一斑。
华音阁主虚席十余年,自从卓王孙存意问鼎之后,就没有人敢存觊觎之心了——只是因为每个人都自惭形秽,不敢跟他并列。
而且他还很年轻。
他正是丹真一心一意辅佐的,武林盟主的候选人,也是吴越王提醒遮罗耶那,要一心提防的人!
丹真为他安排好了一切,却没有想到,中途竟然杀出个番僧遮罗耶那,更没想到的是吴越王竟会暗中安排他到此阻击卓王孙。
一战之下,卓王孙虽然胜出,但他本为杀人而配的名剑葬身枫林。于是,他也飘然离去,将本已安排妥当的盟主之位弃如弊履。
这难道真的只是机缘巧合?还是如柏雍所言,步剑尘和丹真定下这个约定,却并非真心促他成就,乃是另有所图?
又或者,武林大会上还有某种众人尚未知晓的危险?而卓王孙正是看透了这一点,借此一战,远祸而去?
无论如何,丹真所苦心安排的一切,就在这飘然舍去的一转身中,丧失殆尽。
或者,没有人能想到,这辛苦经营,几达数年,牵扯进无数江湖名流的计谋,就在卓王孙这一转身中,尽皆付诸流水。
卓王孙,或许也只有他,能够不顾这神明的眷顾。
如今,这扑朔迷离的“缘”又将向着什么方向发展呢?万方觊觎的武林盟主之位,到底会落入谁手?遮罗耶那脸上闪过一阵痛苦之色,他强忍至此的一口鲜血终于喷了出来。他败了,但并不是败在《梵天宝卷》下,这个他清楚地知道。他该怎么做?就此回天竺?
遮罗耶那脸上神色变幻,终于踏出了一步。就算死,他都要去赴这武林大会,找到《梵天宝卷》,这小小的折辱又算得了什么?
枫林并不大,出去后,眼界开阔,就是洞庭湖了。
湖心灯火辉煌,武林大会,已开始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