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7]
说时季贵人唇齿交兢,全身不寒而栗,只是连连颤抖不已,是时珠泪满腮,罗衫半敞,望之无限凄楚,赤着一双脚,那样子真像个鬼。
“王爷……王爷……您快说话……救救我吧……”膝头嫩肉,顾不得满地尖锐棱角的石头子儿,径自一路膝行过来,刹那间多处都磨破了,现出了点点血痕。
“王爷您告诉他们,这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银雁!”这声呼唤,虽非凌厉,却也够冷的,较之昔日惯常的恩爱称呼,诚然不可同日而语。
膝行而近,待将邀宠的季贵人,顿时停住了动作,用惊诧害怕的眼光,向对方看着。
“你也太不像话了!”
年轻的王爷寒着一张脸,并无丝毫怜惜地打量着这个不久以前还是“新宠”的恋人:
“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这么使性子又哭又闹的?你好大的胆子!”
“王爷……您……”季贵人抖成了一片,简直难以相信地睁着一双大眼睛:“是他们……要把我送走……我……”
“你打算怎么样?”高煦语气里透着冰寒:“这个府里是谁当家,是你还是我?到底听谁的?”
“王……爷……”季贵人简直吓糊涂了,已经整整四个月了,不但高煦不再莅临她的住处,甚至于连他的影子也没见着。忽然间见着了。却是在这般情况之下,却是这般嘴脸。一霎间,季贵人打心眼儿里泛出了寒意。
那是怎么也不能说服自己,来接受眼前这个现实的,想想当初,其实也不过才几个月以前,对方还是一派温文体贴,两情绻缱,比美梁上燕子。郎情妾意,该是何等美满人生?一霎间的变生肘腋,乃至如斯……这是她怎么也想不通的。瞬间之前,她还满心指望着能见着了王爷,诉一诉她的苦衷,她更深信,自己所受的苦,高煦绝不尽知,他也绝非是春若水嘴里所形容的“翻脸无情”之人,只要能与他见着了,一切的不愉快都将瓦解冰消。
面对着王爷的冷漠,季贵人如火激情,霎时间凉了下来。不知怎么回事,全身上下只是冷得慌,两片牙齿尽自喀喀战抖不已。“王爷……您别吓唬我……穗儿胆子小,我害怕……
您别吓……我……”边说边自眼泪涟涟地频频叩头不已。
高煦的气不打一处来,倏地睁圆了眼,待将喝令,把她给拖下去,目光转处,男女仆从不无动容者,“人皆有不忍之心”,忽然他发觉到,此时此刻不宜治罪对方。
一念之兴,他可立刻就不再生气了,“银燕,你这又何苦?”
“王爷……王爷……”干脆一句话也别说了,就只哭吧,一霎间,眼泪成河,清鼻涕面条儿似地挂了下来。
这副姿态,要是在半年前瞧在高煦的眼里,不知要多么心疼,现在却只能令他心烦。他却也忍了下来,“给季贵人净脸。”
早有人答应一声,过去侍候着把眼泪鼻涕给擦干净了。
“赐她个座儿!”高煦颇似怜惜的目光,直盯着对方:“起来坐下,喝口热茶再说吧!”
一看王爷转了心态,立刻季贵人又变成季“贵人”了。
“谢谢王爷的……赏赐……”
两只手捧过来粗茶一碗,不小心溅了一身,偷眼看了面前负心人一眼,所幸尚无怪罪的怒容,心里略安,即禁不住涌出了无边伤怀。泪珠儿点点又自洒落下来,“能见着王爷……
我真是太高兴了……您别怪罪……”一边说一边努力地做出笑脸,无如悲楚来去,终是不成,模样儿真堪人怜。
“我真不知道,郑侯爷那边有什么不好,他既看上了你,那是你的造化,还有什么不乐意,值得大哭小叫的?”说着他的脸色可就又自现出了不悦。
季贵人强自作出了一个苦笑,怯生生地道:“早就跟王爷您说过了,活着是王爷的人,死了也是您家里的鬼,王爷您要是把我往外面送,我也只有死路一条。您……就可怜可怜我吧!”
高煦心头不禁为之一愣。
敢情这次南来原本不打算把她带过来的,就只为郑亨将军托人捎来的一封问候起居信函,其中特别提到了“她”的名字,有意无意的提醒王爷,让他不要忘记了旧日诺言,高煦哪能会不明白?
这个郑亨本籍合肥,原任密云卫指挥金事,靖难之役从了高煦的诱唆,率部降燕,晋封为“武安侯”,此次北征,更为前锋主将之一,甚得皇帝重用,手下统有精兵三卫,是高煦极欲拉拢的实力人物之一,特别是北征后的行情看涨,更不欲为高煦失之交臂。他既瞧上了季贵人这个小妾,送给他皆大欢喜,何乐不为?
季贵人便是这般情况下,被带来京师的,只是想不到小妮子生就的死心眼儿,死活跟定了自己,就是不肯离开,却也令人头疼。
瞧瞧身边仆从一大帮子人,有些话不便多说。那边灯影晃动,敢情是马管事己把春贵妃接来了。这个女人可比季贵人更厉害十分,若为她知道了事情真相,保不住节外生枝。
“你的心意我知道了,既然你不乐意过去,就留在我身边,回去先歇着去吧!一两天之内,我就去看你,去吧!”
季贵人只当是自己耳朵听错了,简直不敢相信的样子,只睁着一双充满了无比惊喜,却又迷惑的眼睛向对方瞧着。
一旁的方二管事,早已上前请安道:“季姨儿,王爷有旨,您就请驾吧!”
过来两名内侍,小心地扶着她站了起来,季贵人便是想在这里多腻上一会儿,也是不行了。
“小心侍候着季贵人,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方平,你可留神着脑袋。”
方二管事吓了一跳,慌不迭地答应着,再一次哈下腰来向季贵人促驾。
“王爷……”千般不舍,万般柔情,季贵人泪光莹莹地向面前的高煦注视着,禁不住方管事一再催促,高煦却己不耐烦地先自站起来走了。
一大群人都跪下来送驾,她也糊里糊涂地跟着跪了下来,再抬头看时,却已失去了她衷心梦寐以求的良人。
六角亭香光似海,五彩缤纷。各色盆景、吊灯花团锦簇,琉璃彩屏安置在王爷、贵妃座处,背身的一面,上面摆布着各色的大颗宝石、珍珠,一龙一凤,栩栩如生。
在高煦的意识里,也许登上皇帝这个宝座,只是早晚的问题,是以背人而后的家居行径,也就不多加掩饰,处处显示着他此一野心的倾向,认真检讨起来,他虽贵为皇子亲王,但描龙绣凤的穿着摆设,照例是不能使用的,他却不忌讳这些,除了不敢公然穿着“龙”袍之外,他府里的画屏摆设,以龙凤为饰的.多不胜举,一切的仪态规矩,较诸大内深宫,并无多少逊色,只是具体而微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