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笛子 - [还珠楼主]

十八 茅屋聚群英 杯酒言欢谈大业 [2]

  "就有好些明白事理的人心中不服、恰巧遇到时机,乘着人民苦痛太深,一声号召,揭竿而起,上来原是起义想把天下穷苦人民救出水火,及至成功之后,或快成功以前,看了前人所有大权大利和那无穷的享受,自己本身又有几千年相传的余毒深印心中,只为立在被害的一面,与之对敌,一旦大权在握,私心一起,立受摇动。因是此中过来的人,为想保全他家天下,子孙相传千秋万世之业,所想出来的法子只有比前更精,也比以前善于作伪,做的是坏事,说的却无一句不是轸念苍生,视民如子,准备如何如何,使亿万百姓同登乐土的好话,利用人民乱极思治、只图目前苟安喘息的心理,侥幸成功,他也当了皇帝。单说'视民如子'四字先就狗屁不通,叫他们凭良心讲,真要这些衣不蔽体、面有菜色的穷苦百姓到他身前,休说当作亲生子女加以热爱关切决无此事,人也见他不到,稍微在他宫门前面徘徊逗留,被御用爪牙捉住,不杀头也必打个半死,下到囚牢里面去了。为了父母子女最亲,所以才将这四个字硬配上去,以便行那愚民之策,无知人民往往信以为真,想起来简直是个笑话。

  "虽然历代人民一代比一代苦,但是物极必反,将来终有一天把这专制帝王全部推翻,改由全体人民推选才德之士出掌国家大计,贤能者进,不肖者黜,非有益于民者不用。经过一番兵荒马乱、天灾人祸,然后转入全体康乐富强之域,从此太平,快活下去,永无不公不平之事发生,但是目前还不到时候。与其凭着一时意气,只在山僻小县发难,不能举国一心,事便无法善后,就算本领多高,一班心志体力未经训练的乌合之众,想要成此千秋伟业,岂非难于登天?即便由小而大,而以恒心毅力排除万难坚持下去,地方越大,领头的人越多,休说势力分散、旧的余毒未净以前,人的看法不能一样,先是一个极大难题。说又当此胡儿刚刚得势、兵力强盛之际,他那本族大量的坚甲利兵,我们一团散沙,只当中夹着几块顽石,先就敌他不住。许多假借明室皇族起义的人连遭败亡,一半固由于朱家三百年暴政这面不得人心的丑招牌,不为天下人所共谅,只凭种族间的一点仇恨,自然不能成事,最重要还是历代得天下的都由于民力已尽,人心厌乱,他恰巧赶来,未了收功,并非有什么大了不起。

  "我们想做的事,乃是惊天动地,扭转乾坤,一举而使千秋万世均蒙其利的空前大业,与那希图帝王卿相的富贵因而举事者迥不相同,稍微设想疏忽,休说起义期中不知要糟蹋多少人命财产,就是大业成功,还要把这几千年的旧有的制度、风俗习惯一举推翻,好像一所聚族而居的大破落户,在有许多田地财产,不知开辟运用,却任三五小人把持专断,他们穷极奢侈,日常搜刮,众人所有供他无穷享受,内里许多人却是衣食不周,朝不保夕,他那把持专断的制度更万恶到了极点。治重病要用猛药,非全部革新不可,少数恶人既要除去,所居大片房舍也要全部拆掉,所有田产也要重行清理分配,还要与利除害,打下永久安乐之计。一面是千头万绪,劳心焦思,日夜辛勤,不得休息,而内里还有许多的人连暂时的衣食俱都难得,以前的破屋烂墙今已拆光,眼看将来就有华屋连云供他居住,在此短短的兴建岁月中,苦无茅屋可避风雨。人心十九自私,专顾眼前,目光短的自难免于怨恨,必须想好方法下手,使其心悦诚服,还要先搭一些芦棚草舍,使其暂可栖身,藜藿野菜暂可充食,才免许多枝节,为建业之梗。这类事几个人自办不来,事业太大,必须先把人才找上许多,加以教练,使其看法相同,样样均能实践,才能成功。单这一件先非容易。

  "现在大乱刚平,对方挟着战胜淫威与假仁假义、小恩小惠并行之下,虽然以暴易暴,换汤不换药,比起明末天下荒乱,连想卖苦力气都没有地方,终日忧危虑害景象,终要稍微好一点。杀掉几个恶霸小官极容易,在时机未到以前,这一村一县的人力物力如何能敌倾国之势?至多做上几年流寇一般的义民,迟早必被敌人消灭。大业不成,还要害上许多善良百姓,万办不得。此时既谈不到大举,只好釜底抽薪,在大家合力之下相机行事,巧妙运用,救一片是一片,比较稳妥。所以这多年来,我到处均与穷苦百姓联合,做过不少事情,从未出什大乱子,便由于此。这次原定用这几家土豪财力,逼他兴修水利,不料发生水灾,贼党又来寻仇,正好利用时机双管齐下。昨夜我已防到要发洪水,果然应验。本来计策已有好些改变,非但这几个恶奴无须杀绑,连方才死那三个也可不必。好在死这三人都是有咎应得,又可借他吓人,已过之事不必再提。这八个打手就是放回,好些巨贼住在张家,均知官府无用,又都骄狂好胜,便主人想要报官,也必不肯做此丢人之事,至多派人来此扰闹,有我们在也不相干,何况事由得罪林老兄而起,他们还有好些顾忌。以我之见,他们既已哀告悔过,方才也曾加以警戒,真假由他去,我自有道理,仍令各坐原船,放回去吧。"

  当众人密议时,那八恶徒均在芦棚一角待命,一个也不敢逃,全都胆战心惊,等铁笛子喊进众人,说完前言,下令放回,并向群贼带一口信,不由喜出望外,自称眼瞎,再三称谢,互相扶持,分坐原船驶去。人刚一走,铁笛子便说:"如今形势已变,救灾第一,我因想开这两条河渠,原在邻县和附近村镇中存有一些粮食,今已移作救灾之用,开渠钱米另外想法,至迟黄昏前后便可运到。至于张庄这几个豪绅恶霸,暂时不宜妄杀,留在那里还有大用,尤其张氏父子引鬼上门,一面想借群贼之力保全身家,一面却知此事关系重大,无穷后患,终日都在心神不安,我们因势利用再妙没有。天水那伙刀客经我数年管教,他们本是良民,逼而出此,并非得已,如今更成了一伙急公好义、勇于为善之士,便他平日也并非专以抢劫为业,这次出力颇多,存粮也有不少,沈、万两对夫妇业已赶去,不久同来。此事我已有了通盘打算,只请林老兄父女代办一事就更妙了。"

  林飕接口笑问:"你说的话我已醒悟,真个名不虚传,高明已极。可是要我去做反问么?"活未说完,铁笛子笑道:"林老兄真个口直心快,有好些话少时再和你密谈吧。"

  林飕便未再说。

  老汉问知铁笛子由昨日走后忙到现在,休说酒瘾未过,饭都未吃,忙命万山夫妇连作准备,一面笑说:"铁老先生为了灾民和穷苦土人,这样出力,理应吃饱才好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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